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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或许姜珮在这世上的身分就是个魔女,但她仍是我一个人的女神,与世界唱反调这件事我并不陌生。

「小海,你相信缘分吗?」

「你说的是命中注定或者上天安排之类的意思?」

「不,没有谁安排,也不是注定谁该如何。每个人都能自由选择自己该做的事。只是一旦做了抉择,会发生甚么影响就不是人能够控制了。那些影响一个接着一个,看似遥不可及的两人在一连串的影响下因此有了关联,这就是他们的缘分。」

「听起来有点混沌理论吸引子的意味唷。那么,我们算有缘吧?」

「有。不但有,我们的缘分还很深。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对你说,以后你一定会知道的。等你知道那些事就明白我们的缘分有多深了。」

「虽然不明白你说的缘分是怎么回事,但我相信爱情,我相信没有缘分的人是不可能相爱的。」

「只是缘分有深有浅。曾经听某人说过,每个人的缘分都是限量的,用完就没了。」

「那个『某人』我认识,也听他这么说过。」

「嗯,他也是有缘人──很坏的缘分,真的很坏,坏得令人害怕。」

「别想他了,想我。」

「小海也是坏蛋噢!」

「我?」

「因为你现在想跟我做坏事……」

「没错!」

十月,接到黎家寄来的讣闻,是黎妈妈的公祭,地点就在黎家祠堂前的广场。

那里原本是一片枯山水,此时全都铺了木板搭起一座灵堂,来了几百个客人。

三个月没见到少白。葬礼上的他显得十分憔悴,黎爸更是苍老许多。一直到葬礼结束我都没机会找他说话。想到在他悲伤的这段日子里我却每天沉醉在恋爱中就觉得很对不起他,我的快乐愈多愈证明我的无情无义。

我看见爸妈和黎爸握手致意。他们也见到我,但没多说甚么。

葬礼结束后宾客们都移往大厅聚餐,按照习俗,丧家要准备素菜招待前来弔唁的亲友。我一个人留在灵堂回想着记忆中的黎妈妈。人不能阻挡死亡,唯一能做的只有儘可能将她留在记忆中。

黎少白不吭不响地来到我背后,拍我一下。

「跟我来。」

我和他一前一后走过回廊,来到宅子后方的园林。

这里有我小时候的回忆,看起来一草一木都没有更动过,和记忆中的景象点滴相符,走着走着彷彿时光也倒流了。

少白忽然跳上池子里的一方石山,接着以几块露出池水的石墩为跳板,依序跳到对岸。这是我们小时候跳惯了的捷径。没等他招手我就跟着跳了过去。池子对岸就是那间蓝色琉璃瓦的平房。

还记得以前黎爸禁止我们跑进这屋子,但我们总是喜欢偷溜进来,因为屋子里有太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第一次看见唐三彩和毒蛇标本不是在故宫和生物教室,而是在这里。

少白坐在门边的太师椅上,身旁有一台古董唱片机。他甚么都没说,静静听着老旧唱片流出的音乐。我倚着门框,一起聆听少白对妈妈的思念──是披头四唱的《ichel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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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结束,少白小心翼翼将那张小尺寸的唱片收进封套,再装进绒布包的盒中。

「这是当年我爸在纽约送她的唱片,说披头四替他说出心里的爱。妈妈一直珍藏着,连去疗养院都捨不得带出门,怕弄坏了。他如果爱她为甚么不自己说,何必让披头四帮他说呢?」

他将盒子放进背包,看样子不想把唱片留给黎爸。

「如今他想说也来不及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甚么,只好保持沉默。也许他找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聊天解愁,而是用他自己的方式追悼妈妈──这是一场只有我们两人参加的葬礼。

隔着许多建筑依然听见从筵席传来的杂声,却显得遥远,有种隔世观物的超然。也许是园林的怀旧感渐渐殊化了空间和时间,也让葬礼的仪式与精神渐渐和谐起来。我企图在沉默中探求少白的心,却一无所得。

沉默良久,少白忽然开口,面色凝重而认真。

「你和姜珮,怎么样?」

「在一起了。」

「感情很好吧?」

「还不错。」

「你……爱她吗?我是指那种真心真意的爱。」

「嗯。」

有点纳闷他为甚么在这种时候问这个,他的表情让我有不好的预感。

少白起身走到墙边,从墙上取下一相框。

照片里有许多人。中央坐着一个壮汉,怀里抱着小婴儿;壮汉旁边坐着一位美丽女子,依稀是黎妈妈年轻时的模样。后面站着许多男人,我立刻认出最右边靠墙的是我爸。

「小海,在我妈的葬礼这天,无论我提出甚么请求你都会答应我,是吧?」

「呃……大概吧。」

「如果我说,请你把姜珮还给我,你会答应吗?」

我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即使听到他要我抓一隻大象表演后空翻给他看,也不会比现在更惊讶。

「这算甚么?小白,她可不是甚么物件可以这样让来让去。」

「三个月前我让给你的时候,你可没说她不是物件。」

「可是现在……」

「现在不一样了是吧?现在你爱上她了。」

这不是我愿不愿意让的问题,而是这样做到底有甚么意义?难不成过了三个月黎少白忽然发现自己也爱上姜珮了?这不是太离谱了吗?

我正想发问,少白就举手阻止我。

「只是『假设』罢了──假设我提出这项要求你会不会答应。既然实际上没有提出,你也就无需拒绝或接受了。」

他的确有说「如果」两个字。然而他会这么说绝对不是无聊耍着我玩,尤其在这么沉重的日子,他必然有些想法。

「小白,无论有甚么想法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们之间没甚么不能说的。」

「没甚么想法啦!就当作我太过悲伤,悲伤到神经不正常吧!刚才的话当我没说过。找你来是想好好跟你聊一聊,说些我妈的事给你听。前阵子我在美国听了不少故事,挺有意思的。」

也许是开头被他扔出来的「假设性」问题惊吓一场,因此少白后来说的故事比较不那么令人吃惊了;一方面也是以前就隐约明白上一代他们年轻时的勾当,有了心理准备。只是听到爸爸以前竟然是那样的冷血杀手还是觉得很不是滋味。

不过,黎少白的故事似乎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一时也无法想清楚到底是哪儿不对劲,故事忽然就跳到二十年后。他说───

「你知道我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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