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
他慌里慌张往小厨去,路过一片假山花池,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衣服的窸窣声,顿住脚,正欲开口问,又听到女子“哎呦,哎呦——”叫唤,暗夜里吓得人直打激灵,随即便是哗啦啦,好似瓷器摔在地上的稀碎声,一连串诡异动静惊住他,半晌张张嘴,没说出话。
却见眼前黑影一晃,嶙峋假山石堆迭起的洞口挪出个人来,提起灯,定睛细看,竟是那个春陵的小丫头,此时穿着鹅黄绣金襦裙,肩上搭条柳绿披帛,满脸泪痕,可怜兮兮。
“公公,我——我做了错事啦。”哭着就要跪,玖儿急忙来扶,刻意柔着声音,“姑娘现在不一样啦,天大的事也不要紧,别怕,别怕。”
玲珑不抬头,继续抹泪,“公公,我本来熬好粥,想给陛下送过去,结果不小心摔一跤,现在都没啦。”
只不过一碗粥,玖儿笑嘻嘻,“奴当什么事,姑娘尽管把心放肚子里,陛下肯定不会怪罪,只需跟着奴去就成。”
“我,我可以再熬一碗。”她往后退几步,说罢就要朝回走,又被玖儿拉住,“姑娘别浪费时间,陛下还等着。”
玲珑进退不得,隻好硬头皮跟上。
都怪那个鬼影似的风翘,自己处心积虑才能入宫,在小厨里偷偷熬粥,还不是为给那个狗皇帝下蛊,眼见要大功告成,对方竟突然冒出来,把碗夺走,偏巧不巧的是玖儿公公又路过,风翘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碗砸碎,拧了她腰一下,小丫头才叫出声,谎称摔跤。
玲珑哪里晓得这其中厉害,凡是进入宣政殿的入口之物,无论谁端过来,哪怕皇太后,必有太监宫女验食,还有翰林医官检查,除非日日贴身的近侍,好比之前的枢密院主使承欢,任何人都难钻空子。
到时偷鸡不成蚀把米,目的没达到,还把自己小命丢掉。
风翘躲在假山后,瞧落入石洞口的昏黄阴影逐渐散去,晓得对方已走远,才几步出来,为防止有人查,先将碎在草丛里的碗挪个地方,又用皇城司的丹药把味道衝淡,才放心离开。
一边的玲珑随玖儿走向宣政殿,两边金吾卫肃杀排列,身上金甲熠熠生辉,抬眼瞧汉白玉须弥座层层迭迭,一时竟望不到头,夜色阑珊,重檐庑殿下红纱灯笼摇曳,雕廊玉栋,威严肃穆,却像个恐怖森严的大墓,只剩火红魂儿游游荡荡。
小丫头不觉倒吸口凉气,怕倒是不怕,但失望得很,还在恨失去个好机会。
她脸色不好看,旁边的玖儿最会察言观色,领着对方往偏殿侧门走,细声细语,“姑娘别怕,头一次来难免被镇住,其实看久了也就那样,等以后姑娘富贵,这些不过小排场,咱们陛下勤俭,不爱铺张浪费,若是先皇啊,那才是另一番大阵仗呐!”
觑眼见人家神色依旧丧丧地,别真给吓住了,等会儿天子身边伺候,再呆呆得不灵性,自己可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又满脸堆笑,越发柔情起来,急忙套近乎,“姑娘哪里人,倒是有点异域模样,名字也好听,奴见过不少美人,全和姑娘没法比,一会儿到陛下跟前尽管说笑,不用拘束,天子喜欢着呢。”
玲珑心里哼哼,寻思谁管你喜不喜欢,可惜又不能驳面子,抿唇不搭话。
哪知对面人看她有反应,立刻来了劲,“姑娘不知道,奴跟天子挺久啦,还真没见过陛下对谁如此上心,也是小人有福气,以后还请姑娘关照。”
“公公说笑,奴只是个下等人。”玲珑漫不经心地回:“宫里美人众多,我算什么——”
忽地顿住,目光落在对方手中翻飞的拂子上,雪白一团飘在夜色里,好似一条虫,她以前就觉得难看,经常拿这个揶揄姐姐,不由得蹙起两弯柳叶眉,继而换了语气:“奴年纪小,将来还需公公多提点,公公一直在天子身边,肯定就是那个——天下一等一的枢密院主使吧!”
小丫头嘴真甜,虽然词用得别扭,依然热人心,玖儿笑着摇头,“奴只是临时挂个名,还不够资格,你说的那个主使殁了,唉,可怜哟。”
“殁了,他不是还年轻呐!”怕对面人怀疑,垂眸盯前面晃悠的琉璃花灯,嗫喏着:“奴也是听人说。”
承欢主使生得貌美,又位高权重,纵使是宦官也挡不住宫娥们想入非非,私底下议论,玖儿明白,并不介意,连着叹气,“年轻也有祸事啊!宫里侍奉岂会容易,姑娘以后也要多加小心。”
言语中藏着惋惜,大有唇亡齿寒之意,玲珑听出对方对姐姐仍留有一丝情意,她心里也放不下,虽然晓得姐姐被楚月皇帝所杀,但并不知尸体藏在哪里,抛尸野外还是直接烧掉,总归死要见尸。
“多谢公公,意欢这辈子都记得你的好。”还想多说几句拉近关系,忽地前方一道阴影落下,直挺挺被灯火拉得修长,两人吃惊,抬头瞧向不远处的大殿口,有俊秀身影临门而立。
绣金龙袍加身,玉簪挽发,正是天子。
玖儿吓得止不住打激灵,这位祖宗居然迎出来,连忙带玲珑来到近前,没来得及施礼,只见冷霜檀将斗篷披到小丫头身上,问:“冷吗?”
他顿时傻眼,尴尬地陪笑脸,“陛下,奴走得太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