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吕大是家中梁柱,下面两个弟弟一个跛脚、一个年幼,妹妹尚未及笄,吕大一死,吕家的天大概都要塌了。
至吕家,贺长霆先在吕大灵前上过香,亲自去看望吕母,进门瞧见吕母哭肿的眼睛,心中也像压着块巨石。
“伯母。”
吕母虽无荣封在身,因着吕大的关系,贺长霆每次都会尊吕母一声“伯母”。
“殿下,您怎么还亲自来了?”
吕母神色哀戚,看见贺长霆,目光不自觉敞亮些许,朝他趋步迎来,要行大礼。
贺长霆快走几步,如亲子一般扶上吕母手臂,察觉她一个袖子都是湿的。
老人家总喜欢用袖子擦眼泪。
“伯母,以后有事,尽可找我。”贺长霆没有说节哀一类的安慰之语,只是将一块畅行王府的玉牌递进她手中,“便是我不在京中,管家见这令符,也不敢拖延行事。”
贺长霆与吕大交好,常来吕家喝酒,每次来必不会空手,吕母也早习惯了各式各样的封赏,并没推拒,接下东西一番恩谢,不免又掉了两滴泪,忙用袖子擦去,忍了丧子之痛招呼贺长霆坐。
家中治丧,来往吊唁的人很多,贺长霆若在这里久留,吕家势必要腾出精力专门礼待上宾,这不是他来的目的,遂留下自己另备的赙赠之物后便早早告辞。
“景袭哥哥。”
贺长霆才出吕家没多远,听到有人这样唤,回头见是年方八岁的吕家小三郎追了出来。
“景袭哥哥,我也要进玄甲营。”吕三郎在贺长霆面前站定,目光稚嫩却坚毅,颇有长兄遗风。
“大哥不在了,二哥不能习武,我一定要进玄甲营,我要立功,让阿娘和阿姊继续过好日子。”
赙赠之物再优厚,不能管一辈子,吕大若不死,依他的本事,封狼居胥,光耀门楣都是早晚的事。而今人死灯灭,皇朝尚武,吕家若不能再培养出一个将才,吕大这些年积累而来的荣耀,恐怕很快就会坠落。
贺长霆沉默了会儿,点头说:“好,先把长兄的丧事办了,回头你找我。”
吕三郎眼睛一亮,抹一把眼泪跑走了。
赵七有些纳闷,“王爷,三郎年纪也太小了。”
何况玄甲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要家中独子或虽非独子但兄弟皆羸弱者。吕大一死,吕三郎就是吕家唯一能寄予厚望的男丁,他再编入玄甲营,万一哪日阵亡,吕家怎能受得住这样打击。
贺长霆道:“将他编入虎翼营。”
虎翼营中皆是出身显贵的少年,十六岁之前主要任务就是文武兼修,不会征召出战。吕三郎而今八岁,再有八年时间,大概不会如现在兵荒马乱,到时候再将他编入羽林卫,执掌宫禁,比上战场安稳些。
赵七这才反应过来王爷用心,郑重应是,心里油然庆幸自己在王爷麾下效力,王爷虽治军严苛,但对玄甲营的兄弟是真的好。
出来吕家巷子,赵七瞧了眼日头,提醒贺长霆:“王爷,该用午食了。”
贺长霆闻言,忽想到今日还有一桩陪伴新王妃回门的任务,这里距汝南侯府不远,骑马过去用不了太久。
“去段家。”
贺长霆说罢,勒马往段家方向去,远远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打马而来。
“王爷,那不是段家表姑娘么?”赵七认出来人是段瑛娥,好奇她来这里做什么。
贺长霆没有说话,见段瑛娥衣装不似平常艳丽,随行侍女手里提着一个黑漆匣子,大概猜到她所为何来。
“阿兄,我来看看吕家小妹。”
贺长霆养在段贵妃膝下,段贵妃又是段瑛娥嫡亲姑母,因着这层关系,她自小喜欢喊贺长霆表哥,有时与小公主们拌嘴,双方都嚷嚷着要找贺长霆主持公道,公主们便笑她不自量力,表兄不及阿兄亲,哪里会向着她,段瑛娥气不过,自此改口唤阿兄,还为这事去要了圣上的认可,好让人知道她与贺长霆亲昵不输贺家亲姊妹,一叫这么多年,早已难改口。
今日吕家巷子见面,自也不是偶然,段瑛娥猜到贺长霆定会亲自前来吕家慰问,特意换了素简衣装,带着东西借口安抚吕家小妹寻了过来。
贺长霆微微颔首回应,并无他话,继续打马。
“阿兄,我很快就回,且等等我吧。”段瑛娥软声央说:“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反正要去段家吃饭,贺长霆便没拒绝,点头应下。
待段瑛娥离去,赵七赞说:“王爷,表姑娘真是好脾气,竟也不同你闹,还来替你安抚吕家。”
赵七眼中,王爷虽是副冷性子,但对段家表姑娘还算耐心,定是有些感情的,若不是新王妃使计得了赐婚,王爷要娶的该是这位段家表姑娘。
而段家表姑娘无端端丢了良缘,竟没有找王爷哭诉,真叫一个知礼懂事。
贺长霆听见这话,冷峭似雪峰的眉宇更沉肃几分,扫了赵七一眼,“回去抄十篇兵法。”
赵七傻眼,犹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垂头丧气地应是。
贺长霆没有多做解释,他知道这样认为的不止赵七一个。坊间只谓他忙于征战才耽搁了婚事,以至今日错失汝南侯嫡女,娶了个徒有其表的庸俗女子,但他很清楚,他与段瑛娥的婚事,如果能成,早该成了。
便是现在这位新王妃,大概也是段家笼络他的手段,段家想要他这位郎婿,但在朝局不明朗之前,不会拿优秀的嫡女来冒险。
所谓姊妹争夫,不过是段家掩人耳目的噱头罢了。
贺长霆只等了不到一刻钟,段瑛娥赶上,邀他至家中用午食,贺长霆本就这样打算,自是颔首应允。
段瑛娥心生疑虑,拿不准他如此爽快应约是因她的邀请还是因着今日堂妹回门,却又怕开口质问显得自己斤斤计较,只能独自不快。
二人并肩打马,贺长霆目视前方,并没有感觉到身旁人的情绪。
“阿兄”,段瑛娥开口打破沉默,“我其实一直在等你提亲。”
贺长霆没有丝毫反应。
“阿兄,我知道你娶堂妹只是奉命而行,我不怪你,我会像以前一样,帮你助你。”段瑛娥通情达理地说。
她自然不甘心让段简璧做了晋王妃,但父亲跟她说,段简璧不过是个探路石,等时机成熟,本该属于她的东西会一丝不落地收回来,让她静待佳音。她不能因为一时失利就一蹶不振,叫别人看她笑话,她作为嫡女的体面不能丢。
贺长霆仍是面色无波不发一言,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段瑛娥沉默片刻,说起安抚吕家的事,贺长霆才接了几句,罕见地嘱咐她照应吕家小妹。
段瑛娥的忐忑这才散了,贺长霆虽成了亲,但他那个草包王妃能帮到他什么,有些事情还不是要靠她?
将到段家门口,门房上远远瞧见晋王和自家姑娘相伴而来,一面出来迎接,一面叫人通禀汝南侯。
不消片刻,贺长霆下马时,段家大门前已簇拥出许多人。
段简璧听闻消息,只当晋王是记着她回门的事特意过来的,自也欢喜不已,拉着姨母往门口去,“姨母,我没骗你吧,王爷说他有空就会来的,没有食言。”
段简璧到的晚,贺长霆已经在段家众人簇拥下转过影壁,朝待客的厅堂去,他身旁除了汝南侯和段家嫡支的几位公子,便只有段瑛娥一位女郎。
贺长霆和段瑛娥一前一后簇拥在人群中间,更像是嫁出去的女儿带着新郎婿回门,成双成对,不知道的还以为段瑛娥才是晋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