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气氛沉静了片刻,贺长霆开口回答她?的问题:“八岁那年,林姨教我的。”
他看着她?转过去的后脑勺,声音更添了几分?温度,“也就是你母亲。”
段简璧转过头来看他,“我母亲?”
她?想听一些?母亲的事,她?很早就想知道自己母亲是个?怎样的人,但她?不敢问姨母,怕姨母想起?旧事伤心,也不敢问哥哥,怕哥哥忆起?母亲更加难过。
母亲对他们而言,一定是太过美好又太过痛苦的回忆。
或许这记忆,对晋王而言没有那么痛苦,他能够心平气和跟她?说一些?母亲的事。
“你还记得我母亲什么模样么?”段简璧期待地望着晋王。
贺长霆点点头,却没有立即开口,他不知道要怎样形容林姨。
想了想,他说:“你很欣赏怀义郡主?”
段简璧点头,自愧不如:“怀义郡主那么好看,还有才华,谁会不喜欢呢。”
贺长霆道:“林姨比怀义郡主好看,也比她?有才华,我听母亲说,当时的太子?伴读,文?采都比不过她?。”
段简璧欣喜地“哦”了声,“当时的太子?伴读是谁?”
贺长霆犹豫了下,最后还是说道:“你父亲。”
段简璧愣住,眼神?暗淡,没有再说话,不想继续谈论这事了。
她?捧着茶,很快喝完,随便寻个?借口起?身要走,走出几步,将要开门,听身后人说道:“若没有那些?祸事,你也可以成为怀义郡主那样的人,甚至比她?更优秀。”
段简璧顿住脚步,垂眼站着,心中自是有些?难过,母亲是那样出色的人物,她?却平平无奇。
贺长霆也站起?身,走近她?,在?她?身后半步远的位置停下,温温地说:“才干学识,不过是日复一日的积累,你若想学,什么时候都不晚,没有必要如此自惭形秽。”
顿了顿,他又说:“学不好也没关系。”
碾着手?中的茶盏,淡淡道:“茶再好,不能当饭吃,不如酪粥,能慰饥肠。”
段简璧扭过头看他,虽明白?他是好意,但想起?他前段日子?讥讽自己笨,气不过,遂道:“怎会没关系,我若有才干学识,想的计划不就能天衣无缝,不至于错漏百出,还要让王爷帮我谋划安排了么?”
贺长霆本是一番好心,没料到她?会如此牙尖嘴利,竟把旧事翻出来,伺机言语刻薄他。
沉默了会儿,见她?神?色虽无变化?,目中颇有些?沾沾自喜,想了想,仍是面色无波、语气淡淡地说:“没有才干尚如此难以管教,有了才干,岂不是要上天入地。”
段简璧眉心微颦,却是没再与他言语来往,开门要出去,又听晋王道:“林姨的忌日快到了,到时候我与你一起?去祭拜她?。”
段简璧诧异地看了看他,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了,他竟还记得母亲的忌日?
母亲的忌日在?腊月初,腊八的前两日,天寒地冻,又落了一夜雪,地上积了一掌深的雪,不宜行车,只能骑马。但段简璧来了月事,本就腰酸腹痛,若再骑马,还不如徒步前去。
贺长霆吩咐赵七去备马,手?里拿着一件宽大的斗篷,足够将一个?女郎完完整整从头到脚包裹其中。
段简璧知道那是给自己准备的,说道:“我不骑马了。”
贺长霆一愣,虽未说话,眼睛却直直看着她?,等她?给一个?合理的缘由。
“我身子?不适。”段简璧有些?难为情,小声说了一句,便要徒步出门。
“娘娘,奴婢陪您。”本来若是骑马,碧蕊不便跟去,现下段简璧决定徒步,碧蕊自然?要跟着。而且经这段时日,碧蕊看得很清楚,王妃娘娘再不是那个?能叫十二姑娘随意欺负的主子?了,她?用心侍奉,将来定有厚报。
“你不必跟着。”贺长霆阻下碧蕊,接了赵七递来的缰绳,牵着马大步出门,很快追上段简璧,直接把斗篷往她?身上一套,掐起?人的腰便要往马上放。
段简璧抓着他双臂,紧紧并拢双腿,不肯上马。
宽大的斗篷滑下来,将贺长霆也遮进了其中,两个?人就这样一个?高举双臂,一个?被凌空托着,罩在?厚实的斗篷里,像是光天化?日在?偷偷摸摸做什么坏事。
“我不舒服,不能骑马。”段简璧急说。
贺长霆道:“如何不舒服,骑慢点也不可?”
段简璧摇头,“不可。”
贺长霆定定看着她?,“到底如何不舒服。”
段简璧抿唇不语,拍拍他手?臂,示意他放自己下来,她?感?觉那里有些?不对劲。
这样的姿势,贺长霆离她?很近,厚实的斗篷又圈隔出一个?窄狭密闭的空间。
忽而,他轻轻吸了吸鼻子?。
如此干净的雪天,任何一丝异味都不容易隐藏,更何况,贺长霆对血腥味向来敏感?。
他又吸了吸鼻子?,确定心中一个?猜测,抬头,见段简璧因他突然?的吸鼻子?脸红了。
贺长霆看看她?腰,段简璧又羞又恼,却也不敢有甚动作,怕欲盖弥彰。
贺长霆又回想了片刻,好像她?方才总是有意无意去揉后腰,很不舒服的样子?。
男人没再追问,仍是不顾她?意愿将人放到马鞍上,只是不似平常跨坐,而是由着她?双腿并在?一处,侧面而坐。
这样坐是方便些?,但不够稳当,容易失衡跌落。
这担忧在?贺长霆跨上马时就不存在?了。
他似一堵高墙,将女郎圈在?其中,密实地透不进一丝风来。
虽隔着厚厚的冬衣,段简璧却似能感?受到咚咚咚的心跳,明快有力。
她?挣了挣身子?,试图离开他胸膛一些?,被他双臂一紧,结结实实按了回去。
而后再没给她?挣扎的空间。
他臂膀箍在?她?腰上,热腾腾的,竟替她?缓了许多酸疼。
他一路未急驱马,平平稳稳的,比坐牛车还要少许多颠簸。
段简璧轻轻捂着肚子?,闻着他衣上清新的皂角香,心里一阵酸意。
她?忙驱赶了这早就不该再有的情绪。
段家?坟茔在?城西凤栖原上,周遭围植松柏,茔域极为广阔,白?茫茫的雪地上,有一串脚印,从茔域入口一直向内延伸。
段简璧和哥哥在?入口处汇合,看了看地上脚印,问段辰:“是谁先进去了么?”
段辰也不知道:“我也是刚来。”
段简璧担心:“姨母没有偷偷来吧?”姨母怀孕已经快八个?月了,身子?重,这冰天雪地的,万不能出来。
“放心,姨母在?家?,走吧,看看就知道了。”
三人朝坟冢方向去,见那脚印也是一路延伸,快到母亲坟前,见有一个?人形单影只站在?那里,远远望着母亲坟头。
他身形虽颀长,并不挺拔,穿得也单薄,头发?上落了一层雪,站在?那里更显得形销骨立。
“什么人?”段辰走近,嘟囔了句。
那人转过头来,段简璧才认出,是她?的生父。
段辰没有见过这位段七爷,但看阿璧神?色,想是熟人,便没说话。
段简璧看了段七爷片刻,也没说话,当没他这个?人,拎着祭品往母亲坟前去了。
三人在?坟前祭拜,段七爷没有往前凑,也没有说话,仍是远远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