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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难得的好料子! 最上等的海南花梨木,耐腐,质重,入水沉底,贵价得很。怎么弄得处处生了霉点,难道屯库房里十几年没拿出来?可惜,可惜……”

叶扶琉也心疼得不行。“祖宅十几年没人看顾,全锁在屋里。到了春夏季积湿返潮,榫头都烂完了。你瞧瞧还有救不?”

木匠琢磨了一会儿:“还好木料子没有蛀蚀。花梨木的料子油性大,只需打磨打磨就有润光。能救回来。”

碰着难得一见的珍贵好料,木匠不敢动刨子,取了锉草[1],一寸寸地动手精细打磨,把木质表层的霉点细细地磨去。廊下响起令人牙酸的持续打磨声。

叶扶琉坐在宽敞院子里,取出画纸和羊毫,临摹着木料的尺寸粗细,琢磨着往纸上画样。

太阳出来了。紧闭的大门外传来孩童叽叽喳喳的叫卖声。

“早晨现做的甜豆腐脑儿~”

“早晨新鲜出炉的芝麻饼~”

“甜滋滋的蜜水儿,不甜不要钱!”

“香油现炸的馓子,不香不要钱!”

素秋托着一碟豆腐脑儿,一碗蜜水,连同芝麻饼,馓子,木漆盘里堆得满满当当进门来。

“娘子,吃朝食了。”

“哎,放桌上。”叶扶琉头也不抬,“你跟秦陇先吃用吧。我把画样子画完了再吃。”

“我不饿,等娘子同吃。”素秋把买来的朝食一碟碟地放石桌上,凑过去看叶扶琉在画什么,打量几眼,困惑地拧起眉头。

“这是什么物件的画样子?屏风?”

“底座有点像屏风座,但实物不是屏风,是个灯架。” 叶扶琉抬手随手一指廊下长长短短的花梨木料,“等料子打磨好了,重新接榫头,我看看能不能拼装起来。”

素秋瞅着满地散落的木料,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花费许多功夫,就为了做个灯架?娘子,我们直接出去买几个不是更好。”

叶扶琉眨了下眼,薄汗从长睫末端滚落下去,“不一样的。”

她重新执笔,继续一笔一划地描绘画样,乌黑的眸子里闪着晶莹亮光,那是某种称得上期待的愉悦情绪。

“不是寻常的灯架。真能拼好了,那才叫好东西。”

石桌这边两位少女嘀嘀咕咕的时候,秦陇坐在石桌的另一边闷头猛吃,吃完一抹嘴起身:

“主家,我还得去趟县衙。宫廷流出的猫儿盆这等贵重之物,如何能放在县衙里头?被人监守自盗了,岂不是无处喊冤去。我得取回来。”

说的有道理。叶扶琉不拦他。

“门外有官差守门,你去吧。猫儿盆至少值个百两,你能拿回来,这个月的月钱我给你发双倍。”

秦陇哼了声,极为自负地抛下一句,“君子守诺岂为财。秦某和主家签了两年契,这两年里该拿多少是多少,半分也不多拿。”起身一拱手,出门去了。

叶扶琉目送秦陇出去,对着面前吃空的几个小碟,默了默。

“喊话喊得气势磅礴,他倒是给我们留点吃的啊。素秋,你刚才买的那些小食,全被他一个吃了。”

素秋:“……我出去看看外头卖吃食的小子丫头们散了没。”

孩童们早散了。

魏家门外卖不出东西,大批小子丫头们气鼓鼓地跳过魏家,拎着小竹篮沿着长街一路叫卖过去,早跑远了。连累着叶家这边想要买第二回 的朝食都找不着人买。

叶扶琉专心把画样子描绘完毕,放下兔毫,捂着空空的肚皮,“昨晚炖鸡剩下的高汤还有么?把船坞凌晨送来的新鲜野菜剁了,裹碎肉馅,加上鸡汤,早上做鸡汁小榾柮儿吃吧。”

榾柮儿是江南常见的吃食,做起来简单,吃起来鲜美。薄薄的面皮塞进菜肉馅,捏成一小只尖尖儿,仿佛花骨朵儿形状,扔进沸水里煮熟就可以吃了。

浓郁的鲜香气息弥漫在庭院里。

叶扶琉从早晨折腾到现在,肚皮饿得发慌。筷子才沾唇,还没有来得及享用美味,素秋站在身侧,轻轻撞了下她的手肘。

“娘子,隔壁。”

叶扶琉叼着一只榾柮儿抬头。

今天早早地出了太阳,清晨的阳光不到辰时映上小木楼,魏郎君果然也准点坐在了木楼高处。

“怎么了?”她鼓着腮帮子,含含糊糊地问。

素秋悄声说,“娘子忘了?昨天才当面应下隔壁,每天做一碗汤饼送过去……”

叶扶琉‘嘶’了声, “早上忙木料的事,汤饼忘了做了。”

榾柮儿包的是菜肉双馅,鸡汁面汤鲜香扑鼻,肉香里混杂着野菜清香越过院墙,木楼高处的魏郎君又没有闻到不清楚,他身边站着的魏大肯定是闻到了。

两边视线对上的同时,魏大重重地咳了声,面露期待之色。

叶扶琉当机立断,立刻从锅里盛了满满一碗榾柮儿出来,往围墙对面示意,“魏郎君连着吃了几天汤饼了,朝食换点口味如何?早晨新鲜做的菜肉榾柮儿,老母鸡汤底,给魏郎君送一碗过去尝尝?”

魏大果然不计较,立刻应下,满口地道谢,“多谢叶小娘子!”兴冲冲地奔下木楼,过来叶家拿朝食,迭声地道谢。片刻后,捧着温热的汤食蹬蹬蹬直上木楼,屏息静气,把白瓷碗小心地放在魏郎君面前。

隔着两道院墙,叶扶琉坐在自家庭院的石桌边吃鸡汁菜肉小榾柮儿,魏郎君坐在墙那边的木楼高处,掀开碧纱笼,拿汤匙慢慢舀了舀,喝了少许汤,咬了一口。

叶扶琉饶有兴致地盯了片刻,低头和素秋咬耳朵。

“猜猜看,魏郎君今天吃几口。”

两位少女貌似斯文地对坐低头吃榾柮儿,边吃边轻飘飘扫过眼风,心里默数。

素秋悄声念,“吃了两口了,三口了……第四口了。娘子,魏郎君真的爱我们家的吃食。”

叶扶琉:“嘘,轻声点儿。隔壁魏大说,他家搬来镇子两个月了,没见魏郎君一顿吃用超过五口。数着点儿,看今天能不能破了。”

“第四口用完了,在舀第五只榾柮儿……哎哟。”素秋扼腕,“魏郎君的汤匙放下了。”

两人嘀咕着用完了朝食,收拾碗筷,腾出地方,让木匠把廊下的木料拖出来继续打磨去霉。

木楼上的魏郎君用了五口的鸡汁小榾柮儿,放下汤匙。魏大站在旁边默默计数,表情复杂,一句话不敢当面多说。

叶扶琉收回目光,重新摊开纸笔,继续修改花梨木灯台的画样。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隔壁魏郎君的病可真稀罕,吃食不按分量,按入口的数目来。

五口汤饼就算吃过一顿了,五只榾柮儿又算吃过一顿了?

这病实在说不清。

——

一墙之隔,魏郎君盯着汤碗。

定窑白瓷荷叶边碗,是昨天送过来的同一只。虽说是匆匆送来,不忘搭配一只同套的荷叶边白瓷匙,防尘防虫的碧纱笼严实盖住碗沿。

魏郎君垂眸望向碗里澄亮浓香的鸡汁榾柮儿汤,雪白瓷碗搭配清澈鸡汤。或许是想到病人忌口,老母鸡汤表面的一层金黄油脂被仔细撇去了。

匆忙准备的一碗简单朝食,显出细致心思。

“叶小娘子年纪不大,着实热心肠!”身侧的魏大心怀感激,赞不绝口, “是个难得的好邻居啊。”

魏郎君转向围墙这边。

视线盯了眼庭院里蹲着、吭哧吭哧打磨木料的木匠。

看了须臾,视线挪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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