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叶扶琉奇道:“我当面推拒了。他还?要送?”
“听他的意?思,坚持要送。”魏桓喝了口?茶,又道,“贵宅人丁单薄。这?几日若有纠缠事,可以喊魏大魏二帮手。”
叶扶琉拢起?细白的手指,秀气的指节挨个捏了捏, “不必。我叶家不是怕纠缠的人家。”
两边冰鉴添好了冰,她领着秦陇起?身告辞。走出几步,回?头又问,“毕竟是魏家三代以内的近亲。如?何的教训合适?如?何的教训过重了?”
魏桓捧着黑釉茶盏,垂眸望着茶沫浮沉,“留条性命即可。”
叶扶琉探得底线,放心了。“那?不至于。我们是正经行商人家,不做打打杀杀的害命事。”
魏桓微微一笑,并不多?说什么,魏大送叶扶琉下楼。
走在魏家宽敞的庭院里时,忽然有巨大黑影从?半空而来,速度极快,在眼角里闪过一个残影,还?未捕捉到什么影像,便又倏然消失了。
巨大黑影略过视野的同时,叶扶琉瞬间停步,抬头仰望。
一碧如?洗的蓝天高处,有黑影迅疾飞过天幕。就在她抬头寻找的当儿,那?黑影已?经滑翔过半个天空,穿过大片白云,展翅盘旋半圈,在视野里化作一个小小的黑影。
耳边传来清越鹰唳。
魏大也停步抬头仰望。愁容多?日的脸上?难得显露出了放松神情。
他感慨地遥指给叶扶琉看天边黑点?。
“郎君养的鹰。深山老林里关了许多?日,这?次随魏二回?来了。”
大片鸽群呼啦啦地飞过庭院上空。几根灰白的鸽子毛飘飘荡荡落下来。
素秋拿着扫帚过去扫净了?。
远处传来一声鹰唳。小小的黑点由远而?近, 从?天边一个俯冲,黑影在视野里急遽变大,于晴朗高空盘旋半圈, 把半空成群结队的鸽群冲得七零八落,骄傲地收拢大黑翅膀,落在院墙隔壁的木楼长檐下。
几根黑羽毛晃晃悠悠飘下来, 正落在叶扶琉的脚边。
素秋好气又好笑, “鸽子和鹰如何混养?隔壁这位魏三郎君啊,病情好转了?几分, 眼?见着就开始折腾了?!他家魏大魏二也不拦着主家!”
叶扶琉把几根黑鹰羽毛捡起,和鸽子毛扔在一处, “能折腾是好事,可见心力精神都有长足的恢复。别说拦着, 我看魏大这两天嘴都快笑掉了?。搞不好把鹰带回?来养就是他撺掇的。”
门外有人高声叫门, 听声音是县衙里相熟的官差。
素秋隔门应了?几声,回?来道, “上头又来催缴了?。看在相识的份上, 话倒说得?还算客气, 只说县尊已经划下期限, 如果我们逾期未缴足份额,叶家的名?字报上去,他们官差也难做。”
所谓催缴,催的就是之前大小本地行?商应诺的份额。
叶家算是本地大行?商,应下的募捐份额不多不少,不至于筹措不上, 库仓里收着的布匹绢帛存货足够应付。
但存货见了?底,又要出去采买, 手里周转的余钱就不多了?。下面?又要接连过节。
七月有中元节,八月中秋节,九月重阳节,叶家商号下面?的掌柜帮工船夫七百来号人少不了?每人一份节礼。采买节礼的开销,如果走布帛生意那边的帐,眼?看账面?就要见赤字。
更何况,这场募捐原本就是无中生有,临时?抓的差。江县今年的赋税约莫是没征够,叫卢知县盯上了?本地行?商,挨家挨户地薅羊毛。
天底下哪个行?商喜欢被?人薅毛?
叶扶琉当然不喜欢。
官府过来催缴,她用起天底下商家惯用的四字口诀,能拖就拖。
早晨叶扶琉没出去,在家里噼里啪啦扒拉算了?一阵,把算盘往前一推。
“还是因为?和沈家的那桩生意黄了?。姓沈的大尾巴狼不做人,连累到我这边。”
两百三十?块汉砖的大生意,如果顺顺当当做成,两百三十?两金入手,谁还在乎江县这点募捐份额?
素秋担忧地问,“和沈家的大生意黄了?,我们能不能找到新主顾?”
能。过长江往北,京城、西京一带,多的是百年门楣的名?门大族,多的是对汉砖感兴趣的大主顾。
就是时?间拉得?长。
从?江南这边走船,沿着南北大运河一路往北寻找主顾,议价,验货,成交,入账。毕竟是桩大买卖,吞得?下整批货的主顾难寻,从?头到尾少说也得?三个月。
时?间拉得?越长,横跨地域越广,风险越大。叶家商队还是更熟悉江南地界。
如果本地出货的话,不必躲避沿路关卡巡查,出货速度会?快得?多。
但本地出货,出给谁呢……
叶扶琉无意识地扒拉着算盘,削葱般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算盘珠。
“说起来,这两天无人闹事,我都挺不习惯的。“素秋边准备七夕物件边笑说,“每天开门往外瞧,门外既没有闹事的祁家人,也没有纠缠不清的沈家人,耳边难得?的清净。是不是他们知晓这两日是女儿家的乞巧节,识相没有过来打扰?”
素秋也就随口闲说一句。七夕到了?,谁耐心花心思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这天晚上,叶家关起门来,自个儿安稳过节。
庭院里放了?个盛满清水的金盆,倒映出头顶弯月。叶扶琉手里攥一把彩线,在头顶月色的映照下穿线头——七夕乞巧的传统,女儿家须得?在庭院里拜月穿针,祈求心灵手巧。
她眼?睛利索,随随便便就把彩线全怼进了?铜针粗大的针眼?里。
“成了?。”她伸个懒腰,把七彩线头连同穿线铜针全扔清水盆里,“心灵手巧就是我叶四娘。”
素秋和她并排坐着穿线,笑得?几乎噎住, “太敷衍了?娘子。头顶神仙见了?都要叹气。”
“走个过场罢了?。你几时?看我动针线了??头顶如果真有神仙的话,保佑我叶扶琉出入平安,安安稳稳把生意做到金盆洗手吧。”
叶扶琉陪着素秋乞完巧,进屋换了?身衣裳,抱着小楠木箱出来。“我去隔壁找魏三郎君,一会?儿就回?来。你歇歇吧,我自个儿去就好。”
素秋诧异地追问,“这么晚了?,去隔壁什么急事?”
叶扶琉弯着眼?拍了?拍小木箱,“乞巧。”
楠木箱的七环锁,她琢磨了?许多日子,用了?许多办法,始终打不开。刚才心不在焉穿彩线的时?候,她瞧着七色彩线,心里就想起七环锁了?。
七环锁罕见,但在全天下算不上孤品。她打不开,不代表其他人打不开。
隔壁不就有个金盆洗手的前大山匪头子吗?无本生意的同行?前辈,见多识广,或许他有法子?
叶扶琉升起了?请教的心思。
兴冲冲抱着楠木箱就去隔壁敲门了?。
——
魏桓在书房。
日子进入七月,他在人前没有异样,白日里惯常起居,偶尔在高楼上喂一喂鸽子,甚至还询问了?隔壁叶家置办七夕乞巧物件的琐碎事。
只随着黄历一页页翻过,人时?常于深夜惊醒。魏大和魏二都看到了?书房夜半亮起的灯盏,但也都知道缘由,无人敢开口多说一句。
今夜又是如此。七月初七夜,头顶月色清幽,隔壁乞巧的小娘子传出一阵阵的笑语声,映衬得?魏家书房附近沉寂一片,灯火映出了?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