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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黑影像一座嵬巍的山,又有着人的形态,兽的皮毛轮廓。

喜温鲁莽且笃定的认为,这很可能就是那只罴。

胆大包天的妖物居然敢当着她的面再一次杀戮,喜温没有任何惧意,她只觉得愤怒。

愤怒让她太冲动了,很多决定都是依靠身体的本能完成的,根本没有任何理智的加持。

越过篱笆墙,狂奔向那个黑影,像猿猴一样机敏地跳到它的背上,然后狠狠将匕首扎进它的后颈。

喜温期待着血珠像鱼扑腾水花一样,可以痛快地溅到她脸上。

但,她的希望落空了。

匕首碰到了很韧很硬的东西,没有捅穿皮肉筋膜,更遑论被骨头阻滞。

黑影转过身的同时也侧过脸,喜温居然从这个回身的动作上,感到了一点漫不经心,仿佛只是有一只麻雀在肩头歇脚。

喜温挂在它背上晃了晃,跌落在地,下意识仰脸看去。

这黑影居然有一张人脸。

他的眉骨太深邃了,以致于眼眶处只有两个大黑洞,隐隐可见从眸珠里射出来的精光,鼻梁生得高挺而霸道,一张色淡而丰润的唇冷漠地抿着,看得喜温颤抖起来,总觉得会从唇缝中钻出猩红蛇信来。

“你吓到她了。”柔和甜美的女声蓦地响起,喜温赶紧从地上爬过去,倚在垂下的羽裙畔。

如果不是这条羽裙看起来太脆弱,她肯定会紧紧的攥住一角。

释月垂眸看这个莽撞如小狗的少女,犯错后找靠山的速度倒是快。

“天呐,我真是脑袋发昏了。”喜温懊恼的砸了砸头,又不怎么敢直视方稷玄的脸,“我,我以为你是那只罴。”

‘罴?’释月在心底一嗤,觉得好笑,“他方头方脑粗身子的,是有些像。”

此时,那个误被喜温当做罴的黑影已经完全走进月下,它没有在月光下消失,而是变作个人形。

眼睛是人眼,寻常的琥珀色,被浓长的睫毛掩掉大半,凶悍黑粗的眉正不悦的拧着。

喜温瞥了一眼不敢再看,视线下移,就看到宽厚的肩背,健壮的腰腿,裹在一身黑色的大氅里。

通常人这么穿早就被淹没了,但方稷玄足有八尺高。

‘真像一座困不住的山。’

喜温脑海里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发现他脖颈、手腕、双臂、腰胯、足踝处都束着交缠上银链的皮革,上刻的花纹粗犷而神秘。

可能是因为平日没怎么细看的缘故,又或者这些锁链之前一直掩在衣裳下,所以喜温从未见过。

“罴满脸黑毛,长得突齿獠牙,你,你还是要好看些的。”喜温讨好着方稷玄,她大概很少做这种事,结结巴巴的,“真是对不住。”

不知道是不是看在释月的面子上,方稷玄脾气要比喜温想象的好一些,只一语不发的进屋去了。

他打开门的瞬间,暖和而浓烈的食物香气赶忙钻出来,把喜温都熏愣了,肚子里冒出好大一声‘叽咕’。

她连忙一甩身,挂在背上的十来条鱼儿和两只榛鸡飞到释月眼前,鱼儿的鳞片泛着光,榛鸡的艳羽也鲜明,恍惚间还以为喜温跳起了旋舞,甩动了串串压裙的珠宝。

“阿月妹妹,屋里做的什么,这些够换吗?”

吃饱了才有力气猎杀。

今日的吃食同那日的蒸饭相比可谓是一繁一简,锅里什么都有。

大块大块的肉被小火煎得浑身焦香,滋滋逼出去的油叫底下的干豆角吸了个饱,窝瓜和土豆剁得块头大,焦黄酥绵又不糊烂,锅边的一团团贴上去的黄饼子是苞米磨浆做的,闻着就一股子奶呼呼的香甜味。

肉这锅子里,反而是个调味的配角。

夹一块窝瓜面面实实的,再吃一口土豆软软沙沙的,干豆角瞧着跟把枯草叶子似得,一点也瞧不出夏日里那顺溜纤绿的样子,可吃起来简直要把舌头吓坏,香得要命!

不过喜温不敢拿饼子吃,怕自己带来的猎获不够。

江河溪水中鱼儿太多,哪怕冬日冰封也可凿洞捕获,雁鸭獐兔一类的东西,喜温又是日日吃的,所以更稀罕汉人种出来的谷粮瓜果。

相比较起来,一个饼子实在太耗费心血,春耕夏种秋收,还要舂谷磨粉。

释月拿刀把饼子都铲起来了,一个个蓬软焦底,随手分了喜温一个,就见她睁圆了眼睛看着自己,目光惊讶喜悦,仿佛释月给她的是一块金子。

‘不,若是金子,她肯定是满眼的困惑。’释月想着,微微翘起嘴角。

“这,这饼子我带回去吃行吗?”

“你已经抵过了,有什么不可以?”

喜温吃饱了,浑身有力气,一步步往山上,到了家门口没进去,在雨朵坟前盘腿坐了,把饼子郑重的放上去。

饼子是贴着她的身体带上来的,还温热。

白丝丝的热气在北江幽黑的夜风里很快消散,喜温同姐姐念叨了些心事,然后拿起凉透的饼子,一口一口吃了个干净。

榛鸡汤

◎北江再怎么寒冬为据,也挡不住春的步伐。◎

夜已深沉,村子里悄然无声,连犬吠都稀。

小屋里只有灶上的台面是亮堂的,月光下,锅碗瓢盆一个个列队从窗户飞出去,几节丝瓜烙也跟着落进屋外水缸里。

缸子里的水还浮着薄冰,被旋动起来的粗陶碗盘打得冰晶四溅,脆声如裂锦。

两只榛鸡已经被拔毛剖腹,光秃秃的躺在砧板上,等着被砍成大块放进砂锅里,用丁点炭火一起煨到明儿早上。

汉人则管这鸽子般大小的鸟叫树鸡,也叫榛鸡,林中人管它叫飞龙。

所谓‘天上龙肉,地下驴肉’之中的龙肉,也可用飞龙来指代,其中有多少可信暂且不论,足见味佳。

榛鸡本就鲜美,火候足够,髓子里的鲜味都要被榨出来了,等汤成了,再做点切面下进去扑腾一会,一碗浓汤软宽面就成了。

方稷玄拿起菜刀往榛鸡上一剁,忽然就听个苍老诡异的声音呼痛,“哎呦哎呦!”

他一愣,抓着鸡头晃了晃,确定喜温送来的榛鸡只是普通活物,并不是什么有法力的精怪,且已死得透。

虽说这个声音很陌生,幻听幻视对于方稷玄来说实在是家常便饭,他以为是自己的缘故,又是一刀剁下。

“哎呦哎呦。”声音再度响起。

方稷玄把两只榛鸡挪开,盯着底下这块松柏料砧板看。

与汉人不同,林中人烧火取暖或是盖屋做弓从不砍伐活树,而是专门去找林子里那些被雷劈死,或是被虫蚁空蛀的树,林中人管这种死树叫‘站杆’。

眼前砧板就是从一根很有年岁的‘站杆’上锯下来的,前些日子天上降雷,林中人进了一趟林子,拖出来几节木墩,谁家缺了木料,可以拿东西去换的。

这新砧板是林中人抵酒债来的,用了不太久,且因为柏树木料紧实的缘故,所以看起来并不残破老旧,只是有些使用痕迹,深沟疏疏,浅痕淡淡。

方稷玄迟疑着又用菜刀轻轻一剁,砧板上最深的一刀口子蠕了蠕,像嘴那样张开,果然又叫唤起来,“哎呦哎呦!痛啊!”

他无语的转身看去,果然就见释月倒在摇椅上捂嘴笑,因为憋着声,笑得整个人都蜷成小小一只了。

“给一块砧板赋痛觉?你怎么想的?”

方稷玄说话时随手又把刀尖往砧板上一剁,想让刀立在那,可砧板那张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叫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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