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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温夏紧攥长裙,终于慢慢伸出手,却是握住了他袖摆。

戚延终没有强迫她,立在?原地等她并肩行上来,任她轻轻牵着他袖摆。

下了长长台阶,停在?岸边平地,眼前水面泊着艘艘游舫,陈澜所说的那两艘大?画舫也在?不远处等着载客,舫上传出悦耳琵琶声,柿子般的灯笼轻轻摇晃。

戚延:“你?想上哪一艘?”

温夏凝望近处等客的小船,不希望戚延再在?那些文?人雅士的船上暴戾拘人。

“皇上能坐这小船吗?”

“自然能。”

陈澜招了一艘老叟的船过来。

小小游船在?水面划开绵绵无尽的涟漪,慢慢悠悠驶向前。

老叟虽不是温夏那日?载船的老叟,但说的话却都是差不多的。

“两位一看就是有福之人,贵不可言。”

“别看咱这船小,能同渡一船的人皆是修了百年的缘分,像二位这般的佳偶伉俪,前世缘分必定不浅!”

戚延虽神色未见起伏,但微松的唇线是受用这话的。

温夏静静远眺水上波光、岸边景色,前世缘分,她可不信。

若非要定义前世,那戚延前世也许是挖心?挖肾救过她的命,这辈子才让她这般被他欺负。

老叟说可以将船载到大?画舫边上,听听舫上的乐声与才子们吟诗作赋。

温夏不想吵闹,只让船慢驶。

她本是想沉默,懒得跟戚延多言,可凝思一转,与老叟温声问:“老翁凭载船为生,可觉辛苦?”

“不辛苦啊,我每日?见这形形色色的人,能看到一家几口其乐融融,也能见来青州做生意的商人,涨不少见识!若在?地里头干活儿,我也见不着这么多人,只是啊我白?天到晚都在?船上,腿上风湿的老毛病严重。”

温夏正是想引出这看似寻常的闲谈来。

“那青州的药铺抓药贵么?”

“不贵不贵。咱这青州离离州近,先皇还?是太子的时?候到过离州,不许离州哄抬一应物价,还?打马经过咱青州,前任郡守就有样学?样,还?得了先皇夸奖。如今的药价都一直稳着,也没涨多少。”

温夏浅笑。

她的仪貌很容易给人留下贵不可攀的印象,可她不仅没有架子,娇靥上的笑还?温和,嗓音也和善轻软。

船夫更健谈起来:“还?有啊,自从去岁皇后娘娘来了咱们青州,咱们老百姓那叫一个舒服,不仅粮米一直未抬价,犯法的事都少了!这是托了皇家娘娘的福!”

温夏浅笑,目光留意到身侧戚延。他挺拔身躯映在?这波光潋滟中?,轮廓倒似弱几分气场,平易近人起来。

只是温夏不愿多看他,继续与船夫道:“老叟既然接触过走?南闯北的商人,那应当听过不少趣闻吧。”

“趣闻先不谈,娘子这一问,老夫倒想起常州一个事了。常州那没咱们太平,常州郡守都纵外甥伤人,打断人家一条腿,官府都不判的!”

“那公?子爷扬言他家有皇家的宠妃娘娘,连当今皇后都没他家娘娘受宠,敢惹他就是惹阎王爷!”

“还?有允县你?知道吧,那有个地头蛇,儿子是皇上的门生。天子门生啊,专门负责拍马屁的那种,谁不喜欢听马屁呢。他爹五十岁还?强抢民女,县令都不敢管。”

温夏美目幽幽凝去戚延身上,他薄唇紧绷,逆着灯笼下的轮廓陷在?阴影当中?,瞧不真切。可温夏知道他在?不快。

她就是想让他好?好?听听他登基都干了什么。

幼时?印象里那个太子哥哥是有才华,是聪颖睿智的。她被宋艳姝害的那回,宋家有一块传下来的免死金牌,戚延知道。他明明那般震怒,可却蛰伏了一个月,查完宋府罪证,用凿凿铁证击倒宋府满门,而非以东宫的威压。

温夏厌恶戚延,她知道他如今所作所为,大?部分皆是与太后刻意相悖。如果他还?有一点当年少年的智勇,那听得进半句都还?算是个人。

点到为止,温夏怕戚延再动怒,浅笑唤船夫就停在?临岸的水面,支着下颔,颇有几分安闲地远眺岸边树下玩耍的稚童。

隔得也不远,孩子的嬉闹声清脆传来,倒是与这静夜相宜。

原本一动不动的戚延终是缓和下来,他本是想让温夏开开心?心?地度过在?青州的最后一晚,没想到能摊上这么多事。

那船夫说的几起事都不是他做的,可却明白?是他荒废的这些年里造下的业。

父皇贤德,在?他幼年最开始懂得东宫太子的职责时?,宽仁的父皇一直是他心?中?为帝的榜样。

可太后一次又一次与温立璋的苟且,一次次缺席他幼时?每一个重要的时?刻,还?有父皇一次又一次的原谅,都让他无法释怀。

如果一个温润宽仁、爱民如子、操劳一生的皇帝只能落得英年早死的下场,那他凭何要这般勤政爱民。他本就是朝臣口中?的暴君,昏君。

岸上稚童的嬉笑声清晰可闻,男童与女童在?扮家家,演新郎新娘。

“现?在?我们俩拉过钩就是夫妻啦,以后我会护你?平平安安,把好?吃的烧饼,好?看的桃花簪都给你?!”男童逗得女童嘻嘻笑。

戚延不动声色留意温夏,她只是支着下颔,白?皙玉面不见情绪。但他勾起了幼时?的记忆。

他也曾向她许过这样的誓言。

可如今……

他手指敲击在?膝盖上,忽有几分难言的堵塞感。

“好?了,现?在?我长大?了。”

岸上男童继续玩着这游戏:“我要推你?啦,把你?推倒!不行我下不去手,你?自己蹲地上吧,不许起来!”说罢,男童一把抢了女童手上的梅花。

温夏面上一促,不再支着下颔,双手紧捏绣帕,楚楚杏眼紧望去,呼吸微微地喘。

女童不过五六岁,被抢了怀中?的花,哭得小脸皱在?一起,大?颗的眼泪不停掉。

“为什么要抢我的花呜呜呜!”

“我们在?过家家呀,现?在?我们长大?了,我可以随便欺负你?了,我爹说茶馆里都是这么说的,话本里有个皇上就是像我们这样。你?蹲地上!”

“够了——”戚延猛地起身。

游舫剧烈颠动一瞬,他冷冷背过温夏:“回去。”

袖中?手掌紧握成?拳,船还?未曾停稳,他便已疾步跨下船。直至步上几段台阶后才想起身后人,冷冷停下,回身睨向温夏,见她被宫女扶下船,上了台阶,才继续前行。

马车一路驶回行宫。

车上,二人皆没有开口。

气氛森寒压迫,可温夏好?像忽然没有那么惧怕了。

他越动怒,她心?间好?似越发?快意。

回到行宫,温夏下了马车,朝戚延扶身行礼:“今夜多谢皇上,臣妾会记得今夜的青州城,臣妾告退。”

温夏纤细的背影消失在?甬道。

长夜森寒,黑云似压着一城的萧杀冷戾。

“常州郡守那外甥,去查,若属实,该还?腿就还?腿,该罢官就罢官。”

“朕有哪个门生出自陇县?”

“回皇上,是允县。”陈澜埋首答着。

戚延冷冰冰道:“朕没这样的门生。”

“属下明白?了!”陈澜这就要走?。

戚延目光幽深:“让你?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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