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那三位唱录官也得了大封红,留下?一同用喜宴,二房夫人裴氏与三房夫人黄氏甭提多开怀了,眼儿都咧到了鬓角上去,这礼部钤印的榜帖,今后?会置入本族户的祠堂里?与温家的祖宗牌位同等位置,以勉励后?生与光耀门楣。
温廷凉颇为?自得,拿着铜花帖子在温廷安近前,眉飞色舞地摆来晃去,掐着嗓子,阴阳怪气笑道:“哎哟,长兄,众人对你那唱报官儿千呼万唤呢,怎的还?不来呢?莫不是,连百名?榜都没中罢?”
其实,只?有前五十名?才?有唱之恨罢了。
温廷凉以为?温廷安会染上愠色,可她?淡淡地翻了一页牍纸,豁朗地笑道:“尽人事听?天命便?好,我还?有两年的机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当初,她?与温青松约定了五日之约,她?对升舍试有把握,下?场那日,律义、律论、律策皆不算难,进入前五十名?是保守估算,如今竟是落第,她?想了想,应是自己律策写得不够好,某种倾向出了谬误,致使审官与判官认为?她?是主和派,因而不喜,遂圈红叉,整一篇律策失了分未尝没有可能。
温廷安也不觉惋惜,考得时候全?力以赴,纵然今岁落第,亦属问心无愧,与温青松赌约输了,她?愿赌服输,按温青松望子成龙的性子,他当时会命她?继续读书的。
又?过了堪堪半刻钟,薄近晌午的光景,感觉外头再未传出甚么动?响,温青松苦候着,继而心中渐然有了定数,低低喟叹了一口?气,吩咐长贵着手谴人去堂厨通报一声,准备添火掌灯开喜宴。
殊料此刻,一片气势撼天的马蹄声裂,外头不由分说冲奔入三匹红鬃烈马,扎着大红金箔彩绸,黄金马鞍上三位唱报官,俱着葵花色圆领与赑屃头翻尖儿皂靴,首戴纱帽,依此造相,应是大内翰林院承旨与院使。
竟是宫里?来的人!
为?首一位唱报官,温青松是全?然认得的,是五年前一甲状元郎黄归衷,如今官拜翰林院承旨权兼知制诰,正三品大员,更主要地是想,他是前都察院左都御史黄昀的嫡次孙,地位遐迩斐然。另外两位是五品院使,乃系大内宦官。
见着这三位人物出现在府邸,原是缓和的氛围一刹地发生了变化。
众人面面相觑,敛声屏气,一面看着三人,一面凝着温廷安,温青松忙请三人入主屋,贡茶后?,分宾主坐下?,黄归衷直抒来意,笑道拱手:“某贺喜温先生廷安夺雍院第一名?魁首,御批连擢两舍!某路上耽搁了,特此姗姗来迟,请太师与先生幸毋为?怪!”
此话一落,人籁稍寂的宅院里?,即刻掀起了惊涛骇浪!
温廷安不仅得了升舍试第一,居然还?从外舍连擢两级,直接晋升上舍?!
这种事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众人又?是震悚又?是钦羡,直直盯着温廷安,二房三房诸多复杂的视线如草船借箭般,无声疾然射在了她?身上,扎得她?后?脊一阵凉麻,她?最先看到了温廷凉,他大抵是将目瞪口?呆表现得最为?出色的人,愕然悉数写在了脸上。
偌大的正厅里?,起先谁都没有言语,是因为?黄归衷的话太过于惊世骇俗,谁也没料着温廷安这一纨绔少爷,竟然会成为?国公府第二位夺得第一名?的人!
在长达半刻钟的沉寂后?,众人这才?急急一哄而上,里?三层外三层团团拥裹住了她?,溢美之词不绝于耳,欢声笑语庶几揭破了斗拱椽梁,温青松大抵也蕴藉极了,给那两位院使各具贺仪十两喜钱,央其留院用宴,须臾,那黄归衷要见一见她?,温青松忙唤温廷安过来。
温廷安对黄归衷长揖大礼,只?听?黄归衷钦赏地看着她?,攀谈道:“同在京畿,本官一向有失亲近。你的策论本官看了,字句珠玑,确实是好的,但有些锋芒。你可知,翰林院与龙渊阁为?你的文章争了一日一夜,本官这两日上值,阁院里?的热闹,本官是许久没见着了。”
黄归衷当是知晓太子赵珩之给她?的,是六科制式的考题,故此他话里?的文章,仅道了一篇,但能教翰林院与龙渊阁引发论战,一定是她?所写的《王者不治夷狄》之律策。
温廷安斟酌着道:“晚生侥幸,实属是有愧,幸蒙黄先生承恩,实为?欣喜。”
她?的话滴水不漏,黄归衷笑了笑,一旁的院使递呈来一只?描金漆匣,揭了盖,里?头是一份金花帖子,同样戳有气吞山河的天子宝印,制式与温廷舜的一模一样。
这就相当于前世跳过硕士研学阶段,直接收到了博士录取通知书。
众目睽睽下?,温廷安将金花帖子双手掬着,恭谨递呈给温老太爷,温老太爷喜不自胜,忙拿着她?与温廷舜的两簿金花帖子去了祖庙。
这厢,梁傔从脸膛黯了一黯,此刻王冕满头大汗赶巧回了来,见了三匹红鬃烈马,登时知晓唱报官来给大少爷道喜了,他也高兴起来,这时,临溪遽地走近,轻声提醒他道:“大夫人尚不知晓大少爷升入上舍之事,王兄快去通禀大夫人,莫要气势上输给了二房。”
王冕飞奔入濯绣院的时候, 吕氏正捻着佛珠,静静望着庭院里葳蕤草木,满院一派皎洁春色, 内厅里恰在?焚香念拜。
陈嬷嬷檀红瓷青等一并侍守在?下首旁侧, 闻着二房三房捷报频传, 又听唢呐声吹奏得震天价响,敲敲打打,贺喜声如泄了火的纸,殃及到了这院里头?, 这院儿里的人免不得也受了几些?熏染。
众人皆是抻住脖子,眼?儿巴巴地朝外望着,渴盼大少爷能传来喜讯, 名列金榜, 成功升舍,但又思及着大少爷是临时抱佛脚, 所学不?过?五日,何能与另三位大少爷比肩并论呢?
刘氏并不?看好温廷安, 今儿呛了吕氏数句,出了风头?,多少有些自视甚高的意味,又明里暗里挖苦着道:“俗话说的好, 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二少爷能中,大夫人便知足罢, 大少爷虽用?功,但到底不是念书的料子, 夫人也甭去强求些?甚么,倒不?如思路开拓些?,让大少爷干些别的营生,也是极好的。”
吕氏淡淡地看了刘氏一眼?,眼?神平和如水,但气势却淬了几些?锋芒,较之寻常的弱柳之姿,今儿添了几分庄严端丽的主母风范,有几分不?怒而威的威仪在?。刘氏见状有些?慑然,殊觉吕氏的气质与寻常有些?变化,又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垂着首,抱着玩抓羊拐的温画眉。刘氏是自觉今后?有温廷舜这一大山可依仗,才不?惧吕氏的威严,毕竟吕氏平素是极温软的性子,从未动过?愠气,除了执着藤鞭在?祠堂对温廷安罚跪的一回,对姨娘几乎算是有礼相待,刘氏便也不?怎么畏惧她,甚或是没将?这位当家主母放在?眼?底,更?未将?温廷安升舍试的事儿放在?心上。
檀红与瓷青互视一眼?,胸腔里攒着一团郁气,极想替大夫人驳斥几句,但陈嬷嬷用?眼?神镇住了她们。檀红与瓷青从这一眼?神里读到了一份意思,那便是,大夫人对大少爷能否中榜一事胸有成竹。
俨似应了这一份猜想,少时,便闻见外头?掠起一阵沛雨般的疾步声,只见王冕劈面掠院而来,步子奔得太急,撞歪了院子里好几只瓷盏花盆,最?终气喘吁吁地在?吕芸半丈开外堪堪歇步,朗声拱首道:“大夫人容禀!大少、大少爷他考了、考了——”
吕氏身脊略微僵硬,薄唇抿成了一线,顿住了碾磨紫檀佛珠的动作,温静的眼?神起了风澜,陈嬷嬷差点没教王冕唬出大喘气,忙代为问道:“大少爷他考了多少?你倒是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