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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河阳王最得圣心,坊间皆言乃其母之故。”杜擎又要问,“这位贵人,我知之甚少,你既是天家近亲,想来要比我等,不妨告知,解我饥渴。”河阳王生母系谁,实乃一桩悬案,不知姓名,不明来处。平宁寺年长的女尼讲她风华万千,尽态极妍,能得帝王宠幸,美貌自不必多说,杜擎想要知道更多,他料想元衍知晓些旁的秘辛,可想不到他却只是轻飘飘说——

“我哪里又知道呢。”

识清觉得不安。

柳絮吹的到处都是,好像永远扫不干净似的,她攥着扫帚,眼皮毫无预兆地疯狂跳动起来。这只是一个极其平凡的午后,同昨日或前日没有什么分别,天气干燥,风吹着树叶,哗啦啦地响,有些躁热。

识清不由自主地望向那扇禁闭的房门,攥扫帚的手握的更紧——

“这画我是仔细描的,同之前并无不同,你自己不也这样说,如此一来,根本不必忧心,你不说我也不说,这世上便没有其他人知道此事,你自然无恙。”

湛君描画那几日,识清就在一旁看着,她清扫时很多次仰头观望,仔细回想了,没瞧出假的同真的有什么不同,就如湛君所说,她其实是可以放下心来的,可是她就是不能安定,她就是觉得事情会败露,有把刀悬在她脖子上,等着要她的命。

识清快要疯了。她已经是一根绷紧了的弦,只要再轻轻勾一点,她就要断了。可是脚步声由远及近,真真切切。

这脚步声如此熟悉,识清甚至能想象到那只靴子是如何抬起又如何落下,明明没什么力道,却能轻松将她碾碎。

扫帚啪嗒一声落在地上,那把刀落了下来。

“终于结束了。”识清这样想。

孟冲抬头,看见了中庭的女尼,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于是孟冲又看了她一眼。

这小女尼孟冲已很熟悉了,她在这儿两年,还没有这样过。她很怕他,在他跟前几乎不敢抬头,每次都慌乱到手脚都不是自己的,说话也结结巴巴,那么长时间过去了,没有半点长进。其实比较起来,先前那个倒比这个成器,只是对于比自己年幼那么几岁的女孩子,孟冲一向是宽容的。

她还是没有动弹,已经挡了他的路了。

孟冲心里道怪,开口问她:“你失了魂了?”

识清狠地瑟缩了一下,僵硬地转了脸,舌头像打了结,半天说不出话。

孟冲并没心思同她说话,略有不耐,“还不让开!”

识清于是又狠狠抖了起来,猛退一步让出了路。

孟冲无意关心一个小女尼的异状,他快步向前走去,伸手推开了门。

门环撞响的一瞬间,识清身体晃荡两下,摔坐在地上。

孟冲从没有一刻忘记过自己的母亲,他深深地记着她的脸,记得她的笑容,曾有过那样的温暖和柔软。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今日犹甚。

他坐在几前,面前玉盏中的还是当年的茶叶。茶是他泡的,他怎样取了茶叶,取了沸水,怎样循着指导泡出了那样一碗茶,一步步记得清清楚楚,他还记得水色的清亮,如纱的水雾,还有清淡的茶香,可是任凭他记得如何深刻,眼前也只是当时的茶盏当时的茶叶,再没有别的了。

已经十七年了。

他自认不甚聪慧,记性不佳,但该刻骨铭心的,他没有忘记,为此他很是庆幸。

尘埃在光里游动,他坐在那里,望着盏底十七年前的茶叶,目光宁静平和。

孟冲喜欢在这里自言自语,说着自己身上发生的平凡事情,桩桩件件都讲的清楚,都是些小事,没什么趣味,以至于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要笑出来。

“我每次来都讲这么许多话,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得厌烦。”他顿了顿,又说:“或许你也不在这里。”

他有一段时间的静默,随后起身。

孟冲并不能在这里待很久,他还要往宫里去,景林苑已耽误他太多时候。

只是转身时惊鸿一瞥,孟冲抬起的脚便滞留空中,他回头盯向梁下悬挂的白描人像,慢慢蹙起了眉。

湛君午间睡过了头,到莲台的时间比往日晚些,只她才踩上石阶,便察觉莲台与素日不同。

莲台清静,少有人来,今日门前却站着好些人,这些人脸上虽没什么神情,尽是慈悲模样,可湛君的心还是怦怦跳了起来,脚步也停下。

识清跪在地上,她身边站着孟冲,还有方倩。

孟冲手持卷轴,又将画中人的眼睛仔细看了一遍,母亲的画像他看了多年,绝无可能认错,如今他手里的,乃是一幅伪作。

孟冲记得清楚,母亲那时尚未离宫,眼中萧瑟无生意,画师奉命为母亲绘像,对母亲衰败并无美化修饰,绘像承与君王时,君王大发雷霆,若不是母亲相阻,那画师必然命丧黄泉。眼前这绘像,眼神已非那时的母亲能够所有。

识清握紧了拳头,她心中已做出了决定,说话时语气坚定,“只是我一个人的错,罪责我一人承担。”

孟冲连十几年前的茶叶都要悉心保存,更何况母亲的画像,识清自知难逃一死,于是泰然接受,只是不肯连累朋友。

孟冲在一旁冷笑,“自是有人要担罪,只是你一人怎够?谁同你一道欺君?我要他一并受死!”

识清咬死了不肯说,“只我自己,没有别人。”

识清的勇敢并不能打动孟冲,他冷笑着说了两声好,“你骨头既硬,我倒要瞧瞧你能在南狱里撑上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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