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我这里,你已经有?了罪名?,亡国灭家之恨,无论如何不能消弭,除非你能证明自?己清白,可?是,你能吗?多说?无益,便这样?吧。”
湛君真的爱过他,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并?都不是假的,他欺骗她,使她受到蒙蔽,她恨他,却也会失去他而恐惧,她真的想过回头,如今再不能够了。湛君忍不住哭起来。
“咱们再不能好了,我留在这里,不过是死。死就死,还请你看在你我过去还有?些情谊的份上,将我的尸身送还给先生,也算我死而无憾。”
她好似在对我讲临终之言,元衍如此想。
他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要跟他闹到这种地步?为着一个认识两个月的人,一个死人。一个死人比他重要。
“我对她太好了,她不知道惹怒我的后果,所?以敢肆无忌惮对我说?这样?的话。”
元衍气到笑了。
“死?我叫你活着,你难道敢死?”
这话激怒了湛君,“我怎么不敢死?我阿兄叫你害死了,你又叫我同先生生离,如今我孤零零一个人,还会怕死吗?”
元衍目色阴冷,毒蛇一样?,“我再说?一遍,你阿兄死,不是我害的,这罪名?我不接,你再敢说?我就叫你知道厉害。”
湛君死都不怕,又怎么会怕他这恐吓,冷笑道:“你既做下,旁人如何不能说??你做得,旁人说?不得?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我今日讲,明日还讲,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要讲!你趁早杀了我的好!你有?什么厉害,叫我知道才是!你不放了我,我也不放了你,大家玉石俱焚一块死!”是的,她是还想见?到先生,所?以不肯死,如今她既已决定死了,那就杀了他报仇!也有?颜面去见?阿兄。
这疯狂的想头一旦起来便再也抑制不住,她想他跟她一起死。
元衍这时候说?,“那个叫卫雪岚的女史,如今有?三个月的身孕,她说?是你阿兄的,你现在还是孤零零的一个吗?”
湛君头脑里一下子只剩空白。
元衍掐着她两颊,抬起她的脸,讽道:“还想死吗?”
湛君变得乖觉, 她顺从元衍要求的一切,为了能见到卫雪岚。
元衍从外头回来的时候,湛君坐在屏风下?, 两个人目光相接,元衍先移开, 人转到了窗下?,湛君从矮榻上起来, 目光不离元衍。过了一会儿,元衍忽然朝湛君招了招手,湛君便过?去。
元衍指向几上的壶,“给我倒水。”
湛君依言捧起壶, 倒了满杯的蜜水, 举到他?面前?。
元衍不?接,甚至不?曾望去一眼, 他?目光中只?有湛君。湛君仍等着他?, 他?不?动作, 她就一直在等。
元衍忽然将水杯从湛君手中拂落, 湛君不?防他?如此, 几乎被带倒, 好在有使女相扶,元衍不?说一句话?, 提步走了。
使女欲为湛君换衣, 湛君摇头拒绝, 捂住湿淋淋的袖口,一言不?发回到屏风下?的矮榻上继续坐, 心里?想的是现下?不?知在何地的卫雪岚。
这一日?晚间,烛火亮起来的时候, 湛君见到了方倩。
生人出现在她面前?,多?日?来还是头一回,湛君很惊讶,尤其来人望她的目光充满怜悯。
湛君好一会儿才想起是谁。
湛君只?与方倩见过?寥寥几面,所以她一时没有认得出来。她从矮榻上起来,喊了一声法师。
湛君的变化很大?,方倩看着这女孩子,面有不?忍。她已然知道了这女孩子身上所发生的事,没有办法不?感叹,可?是无计可?施。
湛君道:“法师,我见到您真是高兴,别来无恙?”
方倩为自己的安然无恙感到羞愧,面对?此问实在无话?可?说,于是落荒而逃。
湛君很是愕然,下?意识要追出去,人却被拦在门内,元衍不?叫她出这道门,她只?好高声朝方倩喊:“法师留步!法师!我还有话?要说,法师!”
方倩最终又回到湛君面前?,念了声佛,问道:“善信要说些什么??”
湛君语气很急:“法师,你从都城来,可?知道平宁寺里?我的朋友识清如何了?”
方倩像被人一巴掌打在脸上。
都城生乱,纲纪败坏,竟有数十骑匪兵闯入平宁寺奸/淫寺尼,佛门清净之地一时化作炼狱。有寺尼不?肯受辱,四五人聚集在一处,以佛经聚塔,引火烧身,来保全侍奉佛祖的清白之身。因效仿者甚多?,火势连片成海,百年宝刹毁于一旦,永安塔未能幸免,这座京中最高造物烧了足足半月才熄尽火光。
可?这些都与方倩无关?。
她是在西去的路上听说这些事的,七夕那天白日?,她便被人强带离了平宁寺。她宁愿死在那场大?火里?。她逃离了那架马车,想要回到平宁寺去,但不?能如愿。
方倩自此认定佛祖并不?仁慈,不?然人间何以这般多?磨牙吮血的恶鬼?
“阿弥陀佛。”
方倩双手合十。
“我不?知道。”她说,“我不?知道。”
方倩和元衍在石径上相逢。元衍看到方倩,脚步停住,少时,他?朝方倩走过?去,到了跟前?,行礼后喊了一声姨母。方倩没有应,元衍也没再说话?,只?有树上蝉鸟乱鸣。
方倩到元府时,元衍本在元佑书斋议事,听到消息,告了退特意去见人。方倩一进府便去了方艾处,元衍到时,方艾拉着方倩的手在说话?,郭青桐照旧侍立左右,张嫽与元希容离得远些,两人对?坐,面前?各放了杯茶,一个仰首细听,一个垂目神游天外。还是张嫽提醒了句,元希容才回了神,站了起来。一时间屋内所有人尽看向元衍。
方倩自与方艾相见面上便一直带着淡笑,见到元衍时神色并没有变化,只?是对?方艾说:“阿姊,容我先告退,我有话?要与二郎说。”
方艾笑道:“你两个有什么?话?是我听不?得的?”
方倩但笑不?语,站了起来。
方艾念她这妹子许久,今日?才相见,如论如何也不?会难为她,便也跟着起了身,戏道:“你养大?的他?,你两人亲厚,我这个母亲也比不?上,你与他?有话?说,我自挪腾地方给你,你这一路上辛苦,只?歇着吧,我去庖厨瞧她们准备的如何了,你来了,我可?不?敢不?尽心。”
方倩含笑将方艾送到门外。
方艾都已走了,旁人自然也不?留待。张嫽与郭青桐一道跟去庖厨,元希容觉得无趣,自行回住处去了。
方艾一离开视线,方倩便陡然变了面目。对?于方倩的愤怒,元衍寻不?着来由,“姨母,怎地如此神情?”
方倩冷笑道:“你母亲说我带大?你,我不?敢贪这份功劳,我如何能教出你这样的英杰?折煞了我!”
元衍皱起眉头,“姨母在说什么??”
方倩道:“你当真不?明白?”
元衍沉默了一阵。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倘若他?有亲人死在那晚的动荡里?,那么?他?是不?必受到这般诘问的,无人可?以知晓他?长?久以来包藏的祸心,可?他?到底是个人,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戕害骨肉至亲,所以后果是他?需要承受来自许多?人的责难。
元衍并不?想欺骗方倩,他?知道自己是方倩在世上最亲近的人,如果他?对?她说谎,她会非常失望,而且这件事上,他?根本没有办法可?以欺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