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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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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办公室的灯开了,夜间电路总是不稳定,恻然一下爆闪。周芸看着周恪非的脸,在雪亮灯光中忽地清晰成极致的画面。他清瘦挺拔,颌骨轮廓是锋利的角度,眉睫浓而长。泪水再次在眼前蒙上模糊的影,依稀之间,看到的是他慢慢成长为少年所经历的各个样子。这些形象到他成年后陡然断层,再无记忆。

周恪非的办公室是一间玻璃房,不算宽敞,装饰轻简,由素淡分明的黑白色调构成。空气显得纯净,甚至少有浮尘游动。她坐在软椅上,手背抹了一把眼泪,仔细端详对面的周恪非。

“恪非,妈妈一直在找你……有一段时间了,我每天早晚都来,有时候能看到你。这么多天,我就是不敢上来见你一面。”周芸试着寻找周恪非的眼睛,只是被他低垂着眼帘,有意不发生接触,“你瘦了啊。”

周恪非的声音和表情一同沉默。一张办公桌,似乎连血缘和亲情都完全隔阂。

“你爸爸走之前,一直想见你最后一面。”

周芸说,她的语气罕见地有些畏缩。

周恪非显得非常漠然,这在周芸眼里也是不可思议的。她习惯了他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乖巧听话的男孩,哪怕是进行生命中最大一次反叛的时候,他也只是维持着表面宁静,悄然离开。

她抚平芜杂发烧的心绪,尝试另一个话题:“以后,有空来看看妈妈,好吗?”

然后她看见那双黑得纯然的眼睛抬了起来,周芸从里面难以找到自己的影子。周恪非面容平淡,摇了摇头。

周芸将语气放得柔缓,这对她而言相当艰难:“小虎,奶奶身体不好,你总要看望一下……”

如愿以偿,看到周恪非神色微变,浮现波动的模样。

周芸知道自己赌对了,周恪非并不是完全断绝亲情,对于那个家,他至少还残存着一丝留恋。至少现在,他还不知道奶奶已经去世的消息。于是她说:“你加下我的联系方式,我给你奶奶的地址……”

成功拿到他的电话号码,周芸见好就收,未再多话。她拿起手包,犹豫着想走,又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说着妈妈真的很想你,对失讯多年的儿子张开双臂。

这是含义丰富的拥抱。她迫切地需要这一个信号,象征着对前尘往事的勾销,也代表宽恕和原宥。可得到的只有周恪非转投而来的目光,冷淡而疏远的,仿佛间隔着遥遥茫茫的距离和时间。透过清澈的瞳膜,周芸无法看到他的心灵。

压抑的情绪终于被这道目光挤压碎裂,她捂住脸,崩溃地呜咽:“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妈妈……”

“妈妈。”周恪非终于开口,“你不需要我来原谅,你也不会得到我的原谅。”

车祸之后,周恪非被带回家。他起先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疑惑自己怎么再也联系不到秋沅了。他被锁在家里出不去,每天除了拨打那个无人接听的电话号码,能做的只有伏在窗口往下张望。

他始终相信,有朝一日会等来秋沅。

高档小区,他家在最好的位置,从敞阔的窗口望出去,触眼就是蓝宝石般的人工湖泊。日头浓烈的时候,泛着鱼鳞片一样晶莹层叠的波光。

周恪非察觉到不对劲,是警察来到家里,和父亲耳语一番,带他一道出去。

“要去配合一下调查,没事的。”周芸对他解释,她高昂着头,看也不看在她眼里酿下大错的周恪非,冷淡地说,“你在家收拾收拾行李吧,我们送你去北京做心理治疗,是后天的飞机。”

周恪非看上去并无异常,乖顺地点头。

两天后,他在去机场的路上跑了。

他带的现金不多,只能坐公交,转了许多线路,走走停停,才去到他和秋沅熟悉的地方。这片居民区不大,刚一落脚就听到有人谈论起那一场车祸。

一个大妈绘声绘色地描述:“是个女娃娃哦,长得蛮漂亮的,长手长脚,穿白裙子。被压在轮子下面。还是辆奔驰呢,老贵老贵的。”

一切都对得上,秋沅的消失,出现在家里的警察,黑色立标奔驰车。

还有穿白裙子的女孩。

秋沅从不穿裙子,是因为校服都是统一款式的运动裤。那些女孩子们在夏天穿短裙,露出光滑细长的双腿,对此她并不艳羡,也无别样心情,只是周恪非当时并不了解。

周恪非送她的生日礼物,是一条白色长裙。他从没看到过秋沅穿裙子的样子,也知道她父亲单德正从不花钱给她置办衣装。他的本意很好,想秋沅不用再羡慕别人。可她却说:“很多事不分好坏对错,只是不同。”

不过她还是换上了这条裙子,也没有掩饰喜欢。虽然周恪非不确定这份喜欢是不是因为他而产生,但看她裙摆飞张,依然心满意足。

接下来几天,周恪非满城寻找秋沅。在事故发生地问了一遍,没人知道重伤的女孩被送去哪里。熬到后面已饥饱不知,浑浑噩噩走在街上,撞到一个女孩子。那人没有责备他,端详了好久,惊讶地脱口而出他的名字。周恪非吃力地睁着眼,才认出是黄语馨。

她眼露关切:“周恪非,我能帮到你什么吗?”

周恪非想了想,说:“我需要一份工作。”

黄语馨粗略地问了一下缘由,把他带到自家开的餐馆去,先从后厨做起,后来因为优越的外表和谈吐,被调去前台招待客人。

在黄语馨的帮助下,他终于找到了病床上的秋沅。

周旖然的乐队在夏天爆红,秋日都快过去,势头尚未减退。她的预约一拖再拖,总算在一个下午来到店里。依然是老打扮,黑衣黑裤,头发短至耳根,发脚整齐如直线,戴一个巨大墨镜,进了店里还没摘。

年年嬉笑着,接过她的大衣,又亲手帮她把墨镜取下来折好。

与周旖然重逢多日,秋沅还没见过她几面,好像一来二去,倒是年年先跟她混得熟了。

周旖然把手腕露出来,刀切缝针过后的伤疤依然浮凸醒目。她定下的图案是一丛乱生的荆棘,顶端盛开着一朵睡莲,长而纠缠的长疤则成为花枝。

秋沅工作的间隙里,周旖然促狭地盯着她看,直到常年淡然的秋沅都感到有些不自在,才悠然开口问:“你和我哥又好上了?”

秋沅报以一个疑问的眼神。

周旖然空闲的一只手指了指她脖子的位置。润洁皮肤上,印有吮吻过后的痕记。

秋沅简单说:“算不上。”

她不觉得自己和周恪非的关系有什么好避讳隐瞒,但是也不喜欢这样的误会。在她看来,他们相处的形式暧昧不清,难以说明,就不要试图强加一个既成的定义。

“算不上?”秋沅的答复让周旖然眉头深蹙。

她语气生硬,对秋沅说:“你可能不知道,我哥这些年,过得很苦。”分成两部分,辛苦和痛苦,日日夜夜在摧磨他。周旖然没有在他身边亲眼目睹,但她对这样的感受也有过深切体会。

毕竟这些年,他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他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你对他不够公平。”

秋沅的视线仍放在纹身图案上,没有分毫偏倚:“这应该是我自己来决定。”

或许是性格或者经历使然,秋沅很少尝试说服别人。表达完自己的看法,就缄口再不言语。

素净的一张脸,垂在照明灯的强光之下,轮廓成为虚淡混乱的线条。周旖然注视着她,终于不着痕迹地叹口气。

秋沅手艺细致,出工比寻常纹身师慢一些。几个小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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