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吃完了小葱拌豆腐,清洗收拾干净,出门之前青青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又去唐浥的小屋里看了一眼。
他还是那天躺下去时的模样,双手合于胸前,直挺挺的一动不动。
苏筱落说不用管他,闭关的人呼吸心跳微弱,无需吃饭喝水,闭上几天、几月、几年都没关系,权当他是个摆在家里的蜡像石雕。
青青做不到那么洒脱看得开。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突然就无声无息地躺下了,没有知觉、没有反应,不知何时才会再醒来。
往日朝夕相处,一颦一笑都宛然在目,此时回想起来,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仿佛她已经认识唐浥很久很久了。
他的脸颊还是软的,肌肤还是温的,下巴上没有完全剃干净的青髭,摸上去还有些微微地扎手,怎么可能只当他是虚妄死物。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又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手指沿面庞轮廓下移,挪到他颈侧脉搏处,另一手按住自己心口默数,直数了一百多下,才摸到他的脉搏跳了一下。
数到脉搏她才终于安心了,确认他还活着,只是暂时去了一个她触及不到的别样世界而已。
“半月多前你种下的黄豆,已经长到快两尺高了。”青青小声对他说,“等到开花结荚时,你会醒了么?那么大片地,我一个人可顾不过来啊。”
她扛着锄头镰刀准备去地里松土除草,刚带上院子篱笆,就听到有人喊她:“青青啊,等一等,别急忙走。”
青青听那声音有些耳熟,回头一看,愣在当场。
是宋员外家的厨房管事张二娘。
她、她、她不是那天被倒塌的柱子压扁了吗?
张二娘换了身花样富贵的衣裳,纸片片似的纤瘦身材有点撑不起来,笑着对她说:“明天主人家要办事,命我来你这里订两筐豆腐。”
青青呆滞地看着她:“你是不是有一件和我一样的衣服?”
“哦,你说那身青花的呀?主家出事那回弄坏了,穿不了了。”张二娘说,“豆腐明天中午要用,来不来及呀?”
“来得及。”青青收起震惊失态的表情,“宋员外家又要办宴席了么?”
张二娘叹道:“员外也消沉了一阵子,但日子总得过呀。这不请了不少人,准备把塌掉的房子重新修一修,明日破土动工。”
“好,那我上午给你送过去。”
张二娘和她约定好,继续去下一家铺子订货。
青青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远去。所以那天压在废墟柱子下面的,其实只是一件衣裳吗?
她看了一会儿,觉得张二娘的头发有点儿眼熟,没有挽髻,只用一块蓝布帕子束起,松松垂在脑后。
她因为不想和秀秀一样,拆了红头绳辫子随手挽的发型,居然又和别人撞了。左右她是摆脱不了像别人这个魔咒了?
青青抓起自己辫梢,现在那里缀了一条五颜六色、粗细不一的络子,不太好看,但一定不会和任何人一样。
她把辫子甩到背上,步履轻快地去屋后地里干活。
这块地位于上香曲山的必经之路,所以青青每天都能看见那群修仙者上山下山。起初他们应付山上的散妖还有些吃力,经常把自己搞得很狼狈;后来就越来越得心应手了,雪中莲的白衣银发又恢复了洁白如雪一尘不染;最近两天似乎山上的妖怪被杀得差不多了,接连看到他们白跑一趟空手而归,妖王也并未如雪中莲预期的那样现身,他便有些焦虑烦躁。
今日他的语气格外暴躁:“这是最后一窝了,白杀了这么久的小妖,一点妖王的线索都没有,到底要怎么才能让她现身?”
他像往常一样,把剑身杀妖怪沾的蓝绿汁液擦在青青家的草垛上。
夜修罗又阴阳怪气:“我早就说过了,线索还是得从镇上找,要用脑子,光会打打杀杀欺负几个小妖怪有什么用。”
雪中莲寒声道:“那你用脑子找到什么线索了?”
青青蹲在地里割草,豆株长得茂盛,将她挡得严严实实,那些人自顾说话,完全没发现她在一旁听着。
夜修罗说:“我有个想法,还没验证……”
雪中莲不客气地抢断:“那就验证了再说。”
夜修罗哪咽得下这口气,抬高声音:“上次那个黑虫冒充的宋小姐,她的闺名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有人抢答:“我知道!我听到她爹叫她了,叫宋馥儿。”
夜修罗道:“山叫香曲山,镇名靡香镇,妖王和小妖都善用迷香惑人,镇上一年四季花香不断,连妖怪寄身的宋小姐,名字都叫‘馥’。这绝不是巧合,很显然,我们应该从和香气有关的人身上下手。”
青青闻言停下手里的镰刀。和香气有关的人,她首先想到的是香香。
那些人自然也想到了。苏筱落按捺不住先叫了起来:“你是说香香吗?可我们解毒的香药全是从她那儿买的,要是把她……我们还怎么上山啊?”
这回雪中莲却难得被夜修罗说服了,反诘苏筱落:“上山这么久,得到什么了?”
苏筱落语塞,确实他们在香曲山上绕了这么多天,除了花掉好多钱、杀小妖白费了好多时间力气,可谓一无所获。
她着急强辩道:“但香香肯定是帮我们的!前几天她还刚给了我一瓶珍稀香药呢,后面肯定用得着!”
这小丫头,果然不能指望她保守什么秘密。
雪中莲接过苏筱落那瓶特殊香药,忽然问:“靡香镇,是不是与世隔绝了几十年,跟外界没有往来?”
苏筱落懵懂地点点头:“对啊,就我们来过。”
“镇上只有些简单的卖衣食的铺子,”他举起琉璃瓶身,对着光旋转观察,“这么精致的琉璃瓶,是从哪里来的?”
他今天好像忽然聪明了起来,变得好有逻辑。
一群人嘈嘈切切地商量了一阵,雪中莲说:“大家轮流去香香店里,把她库存的香药全买下来备用,先不要打草惊蛇。”
青青躲在田里听得胆战心惊。她把身子伏得更低,以免被他们发现。
他们怀疑上了香香,要对付香香,但又需要她配制的香药,有所顾忌——怎么办?得马上告诉香香啊!可这些人这么厉害,香香知道了又能想什么办法呢?
青青从自家屋后绕过去,准备避开他们抄小路赶去香香家。
屋后的草垛又被雪中莲用来擦剑,浓绿汁液从草尖滴落,在地上聚成一泓。但今天那滩绿汁里却混了一团明晃晃的红,十分醒目,是血吗?
青青凑近去仔细一看,是一团……非常眼熟的红头绳。
一个隐约的念头在脑海中如闪电般瞬息划过,她不及细想,绕开屋舍拔足狂奔。
一口气跑到香香家院子后门,绕小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眼看着雪中莲带着三四个人从正门走进香香铺子里。
青青躲在院墙外侧耳细听,铺子那边静悄悄的,十分正常。她从地上捡了一根长木棍,打算如果听到任何不寻常的动静,就冲进店铺里大闹。这些人好歹也是名门正派的修仙之人,应该还是会有所顾忌的……吧?
其实她也不确定,毕竟这些名门正派的修仙者,不久前刚刚割断过她的喉咙,赔礼道歉还是因为忌惮香香。
要是唐浥在就好了,他深藏不露,雪中莲都打不过他;要是自己有唐浥的本事就好了,方才就可以直接拦住那些人,叫他们不敢对香香怎么样。
为什么自己只会做豆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