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骨
叶竹明下署,刚与管将聊了些军务,便见到竹林有一抹蓝色身影朝着他频频示意。
他告别了管将后,面色平静的拐入一片小径。
那穿蓝色和服的女人果然快步跟了上来。
“竹明大人。”
他转过身,发现这人竟然是藤原身边的丫鬟。
“哦,千贺,找我什么事吗?”
叶竹明到的时候,藤原正在屋内来回踱步。
见他到了,忍不住小跑几步迎了上去。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这样子太过急切难看,在叶竹明戏谑的眼神中,她缓缓停住了,高昂起头,示意他走过来。
“蓿子小姐如此急切的将在下叫过来,可是有什么指示?”
他径自在茶座上坐了下来,倒了杯茶,一入口,满意的点了点头。
藤原蓿瞧着他不紧不慢的派头,面上闪过一丝不豫。
但还是坐在了他的对面。
“管将君写了封信给千信大人,说要给周遗光名份。”
叶竹明又喝了一口,放下茶盏“毕竟是长男的生母,应该。”
“可是他信件里面,却一点都没有提到我,我千里迢迢跑到华国……。”
“是觉得自己快被退婚了对吗?”
藤原蓿如同被这话给刺了一下,她双手扭紧,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花。
“你不必担忧。”
叶竹明迎着藤原如同被点亮的眼睛,缓缓说道:
“这封信的内容,是谁告诉你的?”
藤原蓿僵硬了一下。
见她不说,叶竹明也未变脸色,反而笑眯眯的猜测起来。
“你是悠子夫人看重的。那么必然是夫人亲自告诉你了。可是信既然是晖君写给千信大人的,悠子夫人怎么会知道呢?”
被他的话语引导着,藤原蓿的面色从迷茫渐渐开阔起来。
她唇角泛起笑意,知道自己还是占据了管将大人这最重要的一环。
叶竹明继续给她信心
“晖君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家族以及父母,永远在他心中占据最重要的位置。况且,你的父母应当也绝对不会放过晖君这样优秀的女婿吧。”
她唇边的笑意慢慢凝固,叶竹明的话有些刺耳,仿佛高高在上的贵族藤原也需要低声下气的讨好管将一族似的。
“别以为你给我出主意,就厉害了。”
她又补充一句
“难道你还觉得,我是非管将雄晖不可吗?”
这样的挑衅,叶竹明也只是轻缓一笑,厚烧的建盏凑到唇边,一口茶韵穿过心肺,他满足的叹了口气,将建盏移到日光之下,指尖慢转着观察那光线折射变幻的美妙釉彩。
“蓿子小姐第一次见到管将是在十八岁吧,我还记得那是管将归国以后。是昭和五年。一晃,现在都已经过去了七年啊。”
随着叶竹明嘴里的话,藤原蓿眼中的光彩渐渐迷离,顺着那时间的长河,她的记忆也回到了那一年的夏天。
光阴流转,一晃,竟然已经过去了七年啊!
她身边的姐妹好友,同龄玩伴,早都已经结婚生子。
只有她,像是一个赌徒一般,越陷越深。
那短暂的甜蜜,烟花一般,仔细想来,多数的日子里,不过是一年年的等待,无尽头的,仿佛永远也走不出去的迷沼。
可又能怎么样呢?
已经付出了七年的光阴啊,一个女人,又有几个七年?
她不可能,也绝对不会接受,她宝贵的等待,她倾注了一切的付出,换回的是这样的结果。
藤原蓿一口喝尽了盏中的茶。
叶竹明轻轻放下茶盏。
人哪,最好不要在一个人或者一件事上倾注太多,因为世事往往不如人愿,而人心又最难捉摸。
投入的越多,到最后,失望了,或许便承受不住了。
不过,他悠哉的把玩着手里的茶盏,见着这骄傲的女人一步步走向命运的陷阱,嘴角划起了愉悦的涟漪。
冬去春来,桃花落尽了,下人们脱去了冬装,聚在穿着轻薄的衣裳带着笑意打扫着庭院。
遗光抱着一床小被褥铺到竹竿上,仔细的抖落四角。
天气晴好,屋外晾晒了一院子花花绿绿的冬被。棉花吸饱了阳光,空气里都是干燥的气味。
“被子晒过了又蓬又软,小少爷一定会睡的更香了。”
小凤拍打着枕头,遗光笑起来,好天气总是让人心情愉快。
刚换上春装,满院子的人都是鲜亮的,映衬着新发的嫩芽,一片生机盎然的样子。
她仔细检查着床褥,枕头,还有星之佑的衣服鞋子。
那些塞了棉花的厚厚冬装,晒好了要放进笼箱里,不过,等今年冬天再拿出来,应该都穿不下了吧。
她把脸埋进着柔软的小衣服里,细腻的织物像是贴着孩子幼嫩的肌肤。心里有些可惜,又有些期待。
盼着孩子快快长大,又觉得他怎么长得这么快。
今天还没有好好看看他,一醒过来,就又不一样了。
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的孩子,都想让她藏在怀里,放在心里。
真怕时间走的太快,孩子大了,像鸟儿一样。
哗啦,从她怀里飞走了。
暖风徐徐的吹在她身上,旗袍的下摆贴在小腿上摩挲,酥酥麻麻的。
遗光在春风里突然想起星之佑这两天囔囔的发音。
他似乎快要说话了呀!
“小姐,福满楼的人在二进院子被拦住了。今天都在晒冬,打扫。人不够,我去领他们进来。”
遗光点点头,又叫住了要走的小凤。
“我和你一起,天气好,正想走走。”
二进的入口便是那爬满爬山虎的小角门。
遗光一路走着,想起那时候差了一步便可以脱出来的往事,无限唏嘘。
不能再多想,她将目光投到路上郁郁葱葱的花木上,迫使自己从中解脱出来。
人生行路只能选一条,并不是谁都可以回头。她的身后无人可接应扶持,那便走下去,用一年,十年,一辈子,总会也有柳暗花明吧!
到了二进的角门,便看见已经有个穿长褂打扮的中年男人并一个学徒模样的青年在等待。
看门的小白丁很谨慎,看见遗光一副主人的打扮,还支吾着要请示主管才能放行。
遗光笑着同意了。
那小白丁看着她美丽的面庞反而满脸通红,急赤赤的跑走了。
她们站着等待的空隙,一墙之隔,却听见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
好想什么金属拖在地面上一样。
遗光有些好奇,微微探出点头,透过半阖的门扉,
只看见,大片的空地,几个穿黄绿军装的宪兵驱赶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
那金属拖拉的声音便是他们脚上的锁链划过青石地板所发出的刺耳刮声。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因为惊讶睁大了眼睛。
仔细观察,那些被羁押的人群都是男人,而且多是壮年。
只不过大概是营养不良,个个步履蹒跚,又被粗大的脚链拉扯着,行动缓慢。被粗暴的宪兵如驱赶牛羊一样用枪托鞭打着踉跄前行。
他们,也不知是从哪里抓来的,大概身份地位都不尽相同。
其中有几个还带着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