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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节

 

韩夫人很镇静,无视刀剑环伺,将孩子抱近窗口。

陆九郎渴迫的望向孩子,小小的婴儿裹在襁褓内,湿湿的软发浓密,小嘴犹在蠕动。他看得泪意汹涌,强抑下来,接过窗内递出的长刀。

内监听得越来越近的喊杀,急得尖声道,“裴四爷还怔什么!再拖就全完了!”

裴光瑜权衡之下,也顾不得儿子的命了,“动手!”

裴家的士兵纷涌而上,陆九郎迎前格挡,奋力拼杀。

屋内的仆妇用桌柜死死顶住门,援兵也冲近了这一方院,内外一起交战,场面乱得不可开交。韩明铮挟着裴子炎,裴家的兵不敢近,转去攻屋门,想拿下韩夫人。

众仆妇毕竟力量不足,没几下就给踹得屋门碎裂,柜子也给踢开了。

正当危急之际,裴佑靖浑身湿汗的赶至,望着纷乱的拼杀,一声春雷般的暴吼,“住手!”

他执掌裴家多年,声威绝非裴光瑜所能比,一喝之下内外皆静,所有人都停了手。

裴佑靖在家人面前矜持沉稳,至多讽诮几句,极少色变。

裴光瑜从未见过他如今的神情,眉目横厉,杀气翻腾,威凛而慑人,似一只出山的猛虎。

裴光瑜心一颤,气已然怯了,竟张不开口抗声。

内监不认得裴佑靖,犹在怒冲冲的催逼,“停什么手!拿下韩家老太婆!我看谁还敢动!”

但满院子的人宛如死了一般,没一个动弹,连呼吸也似窒住了。

弘昙和裴盛跟着汗淋淋的追来,环视一圈院内,惊魂甫定,庆幸来得还算及时。

内监怒极攻心,利声威胁,“裴四爷罔顾殿下之令,就不怕后果?”

裴光瑜眼看裴佑靖一步步走近,不觉一退,悚然生畏。

他不开口,裴佑靖却接了话,声音很平,“哦?我竟不知,会有何等后果?”

内监开始慌了,架子依然傲慢,“你是何人?我乃天子真龙之裔,大皇子亲遣的五品内监,奉禁中之令而出,若敢损伤,必让你等毁家灭门,九族同诛!”

裴佑靖淡淡的不语,右手一抬,亲随拔出腰刀奉上。

内监见势不妙,炸出一身冷汗,逃向了裴光瑜,“四爷——”

裴光瑜强作一声,“五弟不——”

他几个字还未说完,裴佑靖一刀怒斩,激起一声疾劲的嗖响,内监的头颅飞滚而出。

腔血泼辣辣的喷了裴光瑜一身,他僵骇至极,竟不能抑,筛糠一般抖起来。

满院鸦雀无声,弘昙松了一口气,到底是裴大人,动如霹雳,宝刀未老。

忽然一声婴儿的咿呀打破了寂静。

院里的厮杀一停,陆九郎就退回窗前,守在妻子身侧。

奶娘给隔在外头进不来,韩夫人抱哄着安抚婴儿,哪怕斩人头这样大的动静,也没让屋内惊动半分。

陆九郎满心温柔,想触一触孩子,又给韩夫人嫌弃手脏,讪讪的缩回,“是丫头还是小子?”

韩明铮目光怜爱,手上还按着裴子炎,随口道,“是个小子,和你一样,胯上有七颗痣。”

陆九郎百感交集,方要开口,忽有人影行近,立时生警。

行来的正是裴佑靖,他已经抛了刀,既没理闯祸的兄弟,也没对韩夫人致歉,更未理狼狈不堪的侄儿,却盯住了陆九郎,眸光奇异又恍惚,不但煞气全消,仿佛还多了一股慈意。

陆九郎莫名其妙,生生给他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暗里握紧了刀。

弘昙弄不清裴佑靖意欲何为,不由得往前凑了几步,万一出乱子也好及时拦阻。

然而裴佑靖什么也没做,只是一问,“你的左胯有七颗青痣,九月初八,寅时所生?”

陆九郎一刹那僵木如石,不可置信的瞪住他,脑中千万般思绪如狂风倒卷,野马横冲,纷腾腾,乱哄哄,最终化为一声暴吼,“老东西!原来是你!”

九泽归

◎父子二人对峙,身形是那样的相似。◎

裴佑靖青年时皎如玉树,俊美出众,上门说亲者无数,然而他志存高远,择妻考虑极多,最终迎娶了高昌公主。

为了正妻的体面,成婚前他将几名侍姬遣散,唯独一个已有身孕的,悄悄安置在了别业。数月后,孩子呱呱落地,胯侧有七颗青痣,古书视为贵人之相。

毕竟新婚不久,他藏下了这一秘密,连家人也未吐露,却禁不住对挚友自豪的炫示,韩戎秋逗过婴儿,当即摘了佩玉为贺。

初为人父的喜悦让他疏忽了痕迹,更低估了妻子的善妒,高昌公主趁着他离家远行,带着护卫寻到外宅,要摔杀未满百日的婴儿。管事极力拦阻,侍姬抱着孩子从后门逃出,仓皇求助于曾经到访的韩戎秋。

韩戎秋因急务赶往河州,遣亲随送母子二人去寻裴佑靖,不料半途风沙暴起,一行人从此无踪。

等裴佑靖归来,甚至无法责备妻子,高昌公主身怀六甲,妒怒致使胎相不稳,只能保持了缄默。他有了次子,又在后续的光阴中得了几个女儿,却依然存着遗憾,忘不了那个曾给他无限喜悦,盛载着骄傲与厚望的头生子。

哪想到世事如此奇妙,那孩子悄然长成,早已复见,却是对面而不识,至今方才知晓。

宅邸的花厅内,几人心情各异。

裴佑靖神思不属,裴光瑜面色灰败,陆九郎大剌剌的坐着,裴子炎给裴盛送去了医馆。

司湛先头给裴家兵捆了,如今得了自由,蹲在厅外虎视耽耽,目光盈满怀疑,怎么可能前一刻喊打喊杀,后一刻陆九郎成了裴家人,莫非硬来不成,又想诡骗?

弘昙此时方懂师父之言,虽知不会有诈,也想多听一些,陪司湛一起守着。

屋内的陆九郎随意披了件外衫,眉眼锐挑,戾气犹存,听完后冷笑一声,“所以我是裴家的种,和韩大人没瓜没葛,几次都是险些给自家人弄死?”

裴佑靖无言以对,这当真是一本糊涂帐。

他久久的打量,难免惊讶,怎么从未发现陆九郎的脸廓极像裴家人,而眼形狭锐深秀,展峭又风流,据观真大师说形肖祖父,唇形则似记忆中的爱姬,何以只疑是韩戎秋的风流债,半分也未想到自己头上。

裴光瑜一场忙乱,给几方人马看了笑话,要杀的韩家婿还成了裴佑靖的骨肉,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内监一死,禁中的路断,掌家的又成了裴佑靖,他眼下虽未发作,回去后绝不可能没处置,还能有什么好日子。

裴光瑜越想越是颓丧,一肚子气,见裴佑靖久不接口,阴声道,“你以为韩家的栽养是好意?韩戎秋认出你的来历,故意隐瞒不宣,不外是要养成你对付裴家,还当是什么恩德?”

陆九郎给裴佑靖看得浑身不适,只当不知,连眼神都欠奉,“他要是说了,裴家就会欢天喜地将我迎回,对我百般疼爱,与裴行彦同等看待,让他恭恭敬敬的唤我一声兄长?”

裴光瑜一噎,避而不答,忿忿道,“韩家德不配位,你既知父族,就该助裴家成为河西节度使,到时候你就是坐拥十二州的裴家少主,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远胜过给韩家悍女管教。”

陆九郎嗤了一声,懒懒的挖耳朵,“你为了当节度使,给内监耍成狗一般,亲儿的命都不要了,这裴家少主值几个钱?”

裴光瑜给他戳中痛处,挟怒道,“你流着裴家的血,却给教得忠于韩家,痴迷韩家女,不顾朝廷的重用,自毁大好前程,难道不是受人愚弄?再不幡然醒悟,以裴家的利益当先,如何配为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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