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用蓝色铁皮围挡起来的小路上拉满了明黄色的警戒线, 身穿执勤服的公安刑警们在废弃的妇幼保健院附近来来回回地勘查忙碌着。
那辆白色的宝马车也被当成物证用警戒线隔挡了起来,两位现场勘查人员手持专业设备,一寸不落地仔细搜查着。
烈日当空, 现场所有人的额头上都冒出了一层细汗。
沈念星抱着膝盖蹲在了那条死胡同的入口处,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免得打扰到人家的工作。其实贺予城刚一抵达现场就开始撵她走人,让她跟着一位女警回公安局做笔录。她也理解贺予城为什么要赶她走, 工作规定,法不容情。但她就是说什么都不走, 相当固执, 铁了心地要留在现场, 因为她害怕自己会错过周凡渡给她留下的信息。
她很了解周凡渡, 笃定他一定会给自己留下些什么,无论当时的情况有多么的危机他也一定会, 所以她必须要第一时间得知现场搜查的进展和情况。
贺予城吼她她就撒泼,直接往地上一蹲, 抱着胳膊装石头人,雷打不动就是不走。贺予城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也懒得继续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喊了一个女警盯着她,然后迅速地安排起了现场搜查工作。
那位女警也蹲在了地上,就这样在现场完成了笔录工作。做完笔录后女警也没有离开,甚至没有起身,一直蹲在她的身边陪伴着她。
沈念星还挺感激这个名叫杨絮的女警察的, 但她现在实在是没有那份心情去表达她的感激。她的内心充斥着彷徨与不安, 仿若一艘在大海中迷失了方向的小船。
她与周凡渡年少相识, 到如今已经十四年了。十四年间,他们从未分开过,无论生活中出现了什么变故和动荡,他们的身边都有彼此。
但是现在,周凡渡却失踪了,音信全无,生死未卜,直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令她茫然无措到了极点,就像是在暗夜中跋涉的人突然失去了照明的月光,像是汪洋中的船舶失去了可以判断方向的灯塔。
周凡渡就是她的月光与灯塔。
身边如果没有周凡渡的话,她根本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和彼岸。
烈日灼目,沈念星的眼前忽然有些晕眩,她闭上了眼睛,把脸埋进了手臂与膝盖之间。
不知为何,就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瞬间,她竟突然想到了一场大雪。高一那年的一场大雪。
元月末,东辅市迎来了那年的第一场初雪,雪很大,恍若鹅毛漫飞,一夜间厚积如被。
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下午四点他们就完成了所有的考试,然而绝大部分学生都没有选择立即回家,而是成群结队地跑到教学楼后面的大操场上打雪仗去了。
北方人的雪仗,真的是打仗,除非腿骨断裂,不然绝对不能倒地。
倒地之后,活人变新坟。
他们班那个时候分了两个战队,男生一波女生一波。她为了占据上风,以便精准狙击对手,于是就拿着刚刚压实的雪球朝着操场前面的升旗台快速跑了过去,准备站在高处的台阶上朝着下方投“弹”。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她还没跑两步呢,一脚踩上了一块被踩实了的雪地上,脚底一打滑,双腿飞扬,直接摔了个四仰朝天,眼前都摔黑了两秒。
在顷刻间,她就变成了众矢之的,周围所有的小伙伴们在瞬间激动呐喊了起来,仿若饿狼看到了羊羔肉,高举着手中的雪球朝着她冲了过来,无论是对手还是队友。
也可以这么说,在打雪仗的过程中,一旦有个人倒地,那么剩下的人已经没有敌我之分了,全是“杀”手。
周凡渡冲在最前面,被冻得通红的右手中握着一枚冰冷的雪球。
当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完了,死翘翘了,周凡渡这个王八蛋肯定要把手里的雪球塞进我的衣领里面!
爬也爬不起来,她干脆直接把眼睛一闭,开始等死。然而预想之中的酷刑却没有来到,周凡渡没有把雪球塞进她的衣领里,而是扑到了她的身上。她感觉到自己的头脸被压在了他的胸膛下。
下一秒,周凡渡就变成了小伙伴们的活靶子,大家的雪球无一例外地全部砸在了他的后背和脑袋上,还有几个男生扒开了他的衣领往他的衣服里面灌雪。
等这一波猛烈的袭击结束后,周凡渡差点儿就被雪给埋了,脖子和耳根皆被冻得通红,牙关都直打颤。
而被他压在身下的她却毫发无伤。
第一次心动大概就是在那一刻产生的。躺在地上,与他对视的那一刻。看到他满头冰碴儿,眼睫挂霜,被冻到面红耳赤的那一刻。
在他人看来,周凡渡当时是倒霉催的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但是她心里清楚,他是故意选择在距离她最近的地点摔倒的。因为在被人攻击的过程中,他一动都没有动,死死地用双臂护着她的脑袋,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她的身体,如同护盾一样把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在当时,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的心跳加快,身体内的血液流动速度似乎也在加快,令她头脑发热,浑身冒汗。
她也不知道在当时自己的脸是不是红了,大概是的,大概一直是红的,被冰雪与寒霜冻红的,脸颊一直是僵冷的。但是从某一刻开始,她的脸颊突然开始热了,起初是局部发烫,后来变成了全脸滚烫,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紧接着,她感觉到了忐忑与不安,像是干了一件特别离谱的事情,还心虚,莫名其妙的心虚,像是有了一个绝对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的小秘密。
她的第一反应是推开周凡渡,离他远远的。
在当时,她也是这么干的,双手用力地抵在了他的胸膛上,一把就将他推翻了,还骂了句:“混蛋!离我远点!”说完,她就从雪地上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像是个没事人似的继续打起了雪仗。
把重新团起来的雪球抛出的同时,她也把自己的第一次心动和小秘密抛了出去,因为她很难承认自己喜欢上了周凡渡。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周凡渡那种王八蛋?更何况,多年以来,她一直把周凡渡视为心腹大患,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又怎么可能对他心动呢?简直是奇耻大辱!
反正,总而言之,她不允许自己去喜欢周凡渡。
但后续的事态发展全然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她不想喜欢他,却情难自持;她不想和他在一起,却又身不由己;她不想每天都像是个小傻子似的粘着他、依赖着他,但是,她真的很爱他,恨不得往后余生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他的参与,不然她的人生好像就不完整了。
她早已习惯了他的陪伴与存在,习惯了月光的照耀与灯塔的指引,她根本离不开他。
胡同里突然传来了匆匆地脚步声。
沈念星了立即将脑袋抬了起来,伸手擦眼泪的同时迅速从地上站了起来,然而却起得有点儿猛了,眼前突然一黑,身体也开始跟着踉跄,好在身边的那位女警察及时扶了她一下。
贺予城走出了胡同,一抬手,朝着沈念星出示了一个透明物证袋,公事公办的严肃神情和语气,询问:“认识么?”
阳光下,物证袋中的男士戒指银光闪亮。
沈念星的瞳孔骤然一缩,眼眶再度开始发红,极力压制着哽咽:“周凡渡的戒指,我们的情侣对戒。”她明白他给她留下这枚戒指的含义,真的明白,急切又惊恐地看着贺予城,斩钉截铁地开口,“他失踪之前一定是遭遇到了非常危机的情况,说不定还有生命危险,不然他绝对不可能摘戒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