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窗外夜雨嘤嘤泣血,风不舍昼夜地刮。
“究竟要怎样……”陆京燃背着月光,轮廓陷入阴影里,眼底的光摇摇欲坠,忽明忽暗,“她才能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是认真的,没有骗她。”
尹星宇眼睛红了,喉咙哽着,张了下嘴:“燃哥……”
“……”
陆京燃安静下来。
那可怕的寂静简直刺耳。
痛苦像空荡的火车穿过山洞,隆隆爆响,没人气,又黑,一列又一列,没有停歇。
他的眼里也没光。
魏明知心生不忍:“要不,给她打回去?”
陆京燃没说话。
魏明知想起一件事来,下了剂猛药,提醒道:“这是她第一次给你打电话,会不会……”
遇上什么难事了。
他没说完,但他知道陆京燃懂。
陆京燃动了动,强硬的自尊裂开一道缝,有片刻的松动,但想到昨晚的事,还有刚才那通电话,依旧满肚子火,那缝隙又迅速合拢。
他暴怒又怨怼地反问:“老子凭什么要打?!”
陆京燃从没想过,在雪烟面前,会落到这个狼狈不堪的境地。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逼,自以为是,他以为,他了解她,他冒失地叩了她的心门,一点点靠近她,看过她各种模样,开心的,痛苦的,沉默的,不胜枚举。
他没有别的奢求,只希望她能信任他,甚至依赖他。
只不过他自作多情了。
什么山不见我,我自去见山。
什么任何麻烦,打给我。
在她眼里,这些该是多么可笑的话。
努力了这么久,他们之间,也不过是稍微熟悉点的陌生人。通向她的路,没有路标,也没有终点。
雪烟是永远不可能会喜欢他的。
他也永远不会是她的救命稻草。
陆京燃喉间干涩,不愿再深想,微微垂下眼,喉咙轻轻滚了下,自嘲地笑了。
可痛苦的脚步不停,捶打着皮开肉绽的伤口,没有空隙,心里也空洞洞的,传出漏风的声音。
魏明知从他手中抢过手机,“你不来,我来。”
陆京燃暴怒:“你他妈——”
尹星宇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把他按回原地,头大地问:“魏明知,你才是火上浇油啊!发生这样的事,你还让燃哥打电话给雪烟,你让他脸往哪搁?”
“不是阿燃说的,不厚脸皮怎么有女朋友,再说……”
“……”
“你没长眼睛?”魏明知轻嗤,打开通话记录,下了结论:“雪烟喜欢阿燃,喜欢得要命。”
陆京燃停下动作,绷紧的脸庞忽然抽搐了下,有些茫然,“……你说什么?”
魏明知看着他,叹气道:“阿燃,彼此喜欢的人,不该有隔夜仇的。”
说完,他拨通了电话。
陆京燃无力地跌坐回去,眼眶暴红,那想信又不敢信的模样,犹如困兽之斗。
尹星宇松了口气,放开手,犹豫两秒,又说:“明知说得也有道理,你先别想太多。”
室内安静,时钟滴滴答显得格外响。
时间像被放慢,几秒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魏明知握着手机,脸色渐沉,抿紧唇角,没说话。
尹星宇满腔焦灼,浑身都快急出汗了,忙问:“接通没?”
魏明知挂断电话,面色阴沉,一时竟然没说话。
陆京燃了解他,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盯住他。
“怎么了?”
魏明知手无力垂下去,勉强找了个理由,平静道:“雪烟……可能在忙。”
谁也不是傻子。
陆京燃冷笑,夺过手机,魏明知没来得及阻止,他就立刻拨了过去。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2
陆京燃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呼吸窒息,像被铁铸成的雕塑般僵硬,魂彻底丢了,谁也叫不回来。
——他被拉黑了。
窗外天继续黑,雨声淅沥,心头也在下雨。
他也被淋湿了。
……
隔日。
深浓的夜里,陈念薇身体一个抽搐,瞬间从梦中惊醒。
她重重地喘着气,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胸膛上下起伏着,整个人难受得不得了。
她做了个噩梦。
梦里全是雪烟的画面,她们一起上课。
放学后,回家的路上,雪烟和她有说有笑的,忽地冒出一句:“薇薇,好累啊,我不想活了。”
陈念薇毛骨悚然,呼吸一停,被这句彻底钉在原地。
还来不及反应,一个人突然冲过来,手里持刀,往雪烟脖子上砍了一刀。
雪烟的身子软软倒下,血流了满地……
那蔓延开的红,鲜艳又淋漓,刺着她的眼帘。
陈念薇快吓死了。
下一秒,那人转过脸来,陈念薇惊恐地发现,她竟然长得和雪烟一模一样。
好晦气的梦。
陈念薇心惊肉跳,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浑身都压抑,呼吸都快缓不过来。
过了会,她下意识摸出手机,屏幕一亮,凌晨三点。
陈念薇皱眉,抹了把额头的汗,这会瞌睡虫全跑了,睡意全无。
明天就是周末,本来约了魏婷婷,要出去早起看画展的,十二点躺下的,这才睡了几个小时,就睡不回去了。
怕明天会迟到,陈念薇给魏婷婷发了条消息,让她明早起床,记得夺命连环call自己。
其实魏婷婷也不靠谱,经常自己都睡过头。
陈念薇不放心,又定了十个闹钟,这才去看未读消息,除了班群和对象,平时也没什么人找她。
陈念薇一一看完,发现雪烟两天没回她消息了。
一开始,陈念薇只是问她“周六婷婷说看画展,你要不要去”,雪烟没回,她也没太放心上。
直到昨晚,她有些不安,问了下魏婷婷和任茵茵,都说雪烟也没回她们。
陈念薇觉得不太对,忍不住发了句她曾经问过无数次的话:【小熊今天想过河么?】
这暗号,只有她们知道。
小熊今天想过河么?
——想。
这意味着,雪烟的情绪没什么问题,她的状态是正常的,一如往常地生活着。
事实上,雪烟的情绪向来稳定,大多数时间,她都是自我消化,不想给任何人麻烦,也怕把负面情绪传给别人。
如果她的回答是不想,那就说明,她不对劲了,但还有活下去的念头。
那陈念薇就会立刻去找她,像以往的每一次,她会抱着她,和她说话,没有间隙,或者,陪她吃东西,看一场有关幸福的电影,短暂地止住现实的阵痛。
这是她们之间心知肚明的信号。
陈念薇熟极而流,在恐慌失去雪烟的边缘中,早就练出来了。
她每一次都能成功。
可唯有一次陈念薇最恐惧,她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了。
——那是雪烟的第一次自杀。
雪烟的父亲是在福利院长大。
雪玉树不知道父母是谁,从小就摸爬滚打,顶着别人嘴里“野种”的名号,在脏巷里靠着拳头混乱地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