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表态面圣,足够有所交代。只是对于陆归执意辞去封侯之位,还是内心替他有所遗憾。不过能引陆归为王氏在关陇地区的强援,也算是收获颇丰。因此,在入禁中奏对之前,王谧还是先见了在中书监之位的叔父王峤。
王峤闻言,神色模糊不定,最终只嘱咐道:“贤侄既成此功,坦言即可,暂且不要为陆氏发声。”
王谧见到魏帝时,魏帝正立在水榭亭下观鱼,。魏帝手持鱼食,湖中的几尾锦鲤刘炳之前便已让人刻意饿了几日,见人来投食,争先恐后跳跃出水。直到水花最盛时,魏帝才将手中的鱼食倾数抛洒。王谧撩袍跪地,叩拜下去。
“画策安边,铭功陇山。”魏帝放下鱼食,抬手转身,笑盈盈地扶起了王谧,“朕的定远侯回来了。”
王谧深拜道:“臣不敢居此功,陛下深谋远虑,制敌如神,殷尔雷发,赫然神举。陆归臣服于陛下,乃大势使然。”
魏帝笑了笑,对此番夸赞显然颇为受用,对王谧道:“陆归那边形势如何?”
王谧道:“陆归所辖五县,但内部动荡,若徒然反凉,凉王主力亦未离开,只怕难以守住陇道。但陆归已承诺此事,还让臣给陛下带来一封亲笔信。”说完,王谧便将信件亲手交予了魏帝。
陆昭出质的事情,魏帝已然听说,世家女子能做出这样的牺牲,实在让他出乎意料,甚至有些刮目相看。做出这样的决定,不仅要有长远的眼光,也要有一定的胆量。若陆昭因此殉国,那么陆家的遗族前科便可彻底洗刷,成为魏国不二的忠贞世家。
魏帝将信读了几遍,然后对刘炳道:“将此信送至中书监处并誊抄一份至尚书台,公之于众。陆归封浔阳侯,食万户,授车骑将军职,加督护,假节,讨凉王逆。”转而又对王谧道,“子静此番辛苦,联系陆归的后续事宜,只怕还要有劳你来做。”
“是。”王谧应着,然而等了许久终不闻皇帝封自己为安定太守亦或内史之职。毕竟方才陛下已经言明陆归加督护一事,那么太子那边应当已经有所运作,怎么如今皇帝却只字不提。难不成皇帝认为以自己之资仍不足在安定立身?
王谧继续道:“陛下宽仁无量,只是陆归临行前交待臣,他本为邦国之臣,为国效力自是应当,不敢以此居功,让臣务必为他辞去封侯之位。”若陆归辞去侯位,是否情况会好一些?想至此处,王谧不由得佩服陆昭这一手的好处,对于陆归舍弃爵位更是感念。
“哦?”魏帝有些惊讶,然而转念一想,其实陆归这么做对大局其实颇有裨益。眼下凉王大军压境,迫近三辅,于论功行赏来讲,并不是什么好时机。战争一触即发,战况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明日会是什么情景,各家都抱着何种心态。此时若封陆归为万户侯,无疑为此次封功定下了一个准绳。待到尘埃落定,余者论功行赏,若稍有拿捏不当,便有厚此薄彼之嫌,对于朝政稳定极为不利。
想至此处,魏帝便笑道:“陆归顾念大局,实在难得,既如此便先免去封侯之位,其余如故。”不过封侯这件事自己早先已在多人面前表过态,公然讲过,虽然此时免去,但日后还有机会补偿回来。
“不过陆归虽然不能得封,但朕还想封一人。”魏帝道,“靖国公嫡女陆昭深明大义,为君解难,便封开国忠肃县主吧,以此传檄各方。”
若陆归果然反凉,那么陆昭能够活着回来的可能只怕微乎其微。而反过来,如果陆昭身死,那么陆归在凉王处的退路也微乎其微。这个忠肃县主,便当是提前给她的死后荣封吧。陆昭很好,但陇道对他来说,太过重要。
傍晚时分,魏帝最终还是叫来了韩任:“王氏已与陆氏有所联合,封县主的消息,必会被他们封锁在陇山之下。你的人,要把消息送往金城。”
“诺。”
“另外,太子那边镯子的事情还是要仔细查一查,他东宫的老人,还有……薛美人那边,也着人问问看。”
“诺。”对于主君的要求从不回绝,此时俊美无俦的内监声音似没有夹杂任何的情感。
赏鹤
王谧从禁中走了出来, 内心惴惴不安,魂不守舍。直到走到台省,面见了叔父, 王谧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王峤甚少见王谧如此患得患失,便问禁中奏对如何。
王谧叹气道:“其余事方还顺遂, 只是陛下忽然要封靖国公嫡长女为开国忠肃县主。此事一旦昭告天下, 陆娘子岂非命在旦夕?到时……到时我怎有颜面面对陆将军啊!”
虽然王谧于陆昭交集不多,但一路走来相处却十分愉快。再加上他与陆归契阔相谈,已有伯牙子期之契, 惺惺相惜之情,又言明要以亲妹而视陆昭, 必会回护一二。如今这个要了命的封爵忽然降临在陆昭的头上,他依叔父之言, 并不敢为其发声,如今心中羞愧万分。
王峤只是拍了拍王谧的肩膀, 道:“今上多疑,以我家之贵, 如今时局当谙声自处, 说多做多,反而适得其反。陆氏娘子既得此封,只怕陛下是打定主意要切断陆归退路, 以保陇道,你我早已左右不了。”
见王谧仍是颓然,王峤笑了笑道:“贤侄前线谈判之功, 我已有所耳闻。你敏于辞令, 如今正是任事的好时机。做好本分,勿再言其他, 待陛下打消疑虑,安定内史必然会是你的。”
听叔父如此说,王谧心中略感宽慰,不再患得患失,因深深下拜道:“多谢叔父提点。”
玉京宫内宴席初散,杜太后命人将陆昭送回居所,旋即与王韶蕴来到葆盛堂会见臣僚。凉王不在的时候,许多政令以及重要决策方针皆在这里由杜太后与王韶蕴二人把关,然后发出。再加上宴席上,上官弘等人也已和陇西各方有所交涉,接下来便是复杂的人事安排。
“陇西各家态度不明?”杜太后有些吃惊。陇西如今已深在己方腹地,此时还不拿出一个明确的表态,那就是摆明了不看好自家。一旦陇西观望,那么处在陇西外围、更靠近长安的天水郡也会动荡难安。
上官弘道:“除却严氏、庄氏等有人留在宫内,其余人等大多已经出宫,想来不日便会返回陇西。”
杜太后脸色沉了沉:“严氏和庄氏的人怎么说?”
上官弘回答道:“安固县的严满说,原为大王奉斩蛇剑。大夏县的庄家次子庄恩齐说,原以玉带之誓,为大王兵进长安。”
杜太后听完只觉又好气又好笑,显然两家还是受到了陆昭的言论影响,用了汉高祖的典故来反过来拍自家的马屁。但两家皆出自偏远小县,一个却言之凿凿要奉斩蛇剑,另一个则是大言不惭要挥师长安。斩蛇剑,呵,他家也配?大夏县人口才多少,庄家能凑个一千部曲就不错了,还敢言玉带之誓,这是还要讨价还价呢?
此时王韶蕴安慰道:“太后千万莫与这些人置气,穷乡僻壤里出来的人家,说话措辞没个忌讳。”说完又问上官弘道,“陇西太守彭通呢?还有守故关的那个武将牛储。他俩都问话了,临走就没说什么?”
与其他家不一样,这两家最初都是派了本族担当要职的头面人物来的。一是位置实在太重要,一旦做了决策,影响层面会很大,所以当事者亲临的观感尤为重要。同样,他们也不会当即就做出明确的表态。毕竟作为陇西郡守,彭通也有责任和各家沟通,而牛储作为掌管通往金城郡门户的重要守将,只怕也要先回去在麾下将士和底层士兵中摸个底。
上官弘道:“牛储没说什么。倒是陇西太守彭通说要先回去与大家商量,还称赞陆娘子妙辞,来日还要请教一二。”
“哦?”杜太后有些惊讶,“看来她的话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