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摇头道,“抱歉,阿兄失言了。”旋即起身,大步出去了。
陆昭看着陆冲走远,又隐隐听到如对牛弹琴等怨怼之语,不禁想了想陆冲所说的话,最后似觉无味地摇了摇头。贺祎之事已经让她有所明白,许多时候,每个人于时局中的具体选择,并非家族可以左右。家族对于个人而言,是名望与整体实力的高台,只要高台不倒,你是站在此处仰望星空,还是俯瞰大地,便不是高台本身所能够影响的了。
今日之事,保太后极力要元洸继位,需要争取崔氏,就必须要让崔谅在朝堂众目睽睽之下彻底上船,再无变更可能。薛琬和薛琰的生疑大可促进这个进程,因此陆昭为此所做的种种布置,都得到了保太后的默许。只是这样的决策并不能让贺家所有人认可,毕竟易储宫变之事,风险极大。保太后作为皇帝的乳母,即便失败了也有颐养天年,寿终正寝的可能,但是贺家却要遭受灭门之灾。因此贺祎宁可卑微地去求与薛琬和好,也不想徒然冒这样的风险。
保太后与贺祎,他们都是陆昭所敬畏的对手,才具相配,布局天下。她之所以能借次机会落一手,完全是因贺氏家族的庞大与强盛。
顶级的权力需要下层的配合,巨大的树冠总会有两三个长势不同却势均力敌的分支。当一个世家权力上升到一个足够的高度,掌握了足够的政治资源后,其庇护下的族人也早已有了各自的枝繁叶茂。随着个体与其政治联盟的壮大,家族本身的执掌者,也会对其丧失一定的控制力。这也是许多大族,譬如王氏,在数十年乃至百年之后,不得不分宗的原因。各自轻装简行,凿开冗繁的桎梏,方能迎接新生。
人心如此凉薄,血脉并非炽热。今日陆昭一时兴起,想要轻轻地刺探陆冲,却得到如此激烈的反击。从那一刻,她明白,即便她在中枢势重,在试图调整亲人的政治诉求时,同样会遇到反抗。将贺氏引为前车之鉴,为政者若将亲情视重器一般自持,付诸到政治上,便如挥剑自戮,立死则已。
陆昭淡淡一唏,转过身去,对着镜子纂了纂头发。只是一瞬间,陆昭觉得镜子中的人令她生厌,尚黏在手心里的鲥鳞花钿,被冷冷地掷在妆匣之内,泛着一丝幽绿的寒芒。
大雨过后,长安城一如既往的晴好,没有一缕硝烟,宫城内外唯缓缓流云,畅畅惠风。登临远眺,只望得骊山蜿蜒,绿染如烟。与夏花一道接踵而至的第一封诏书,是对凉逆一战有战功者的封赏。其他有功将领自不必说,头一件大事便是陆归被封开国浔阳侯,食实封,封邑五千户。浔阳侯虽是侯爵,但确是实封,所有进项皆从封邑所出,物资调配相对灵活。而其父的靖国公这种嘉号,每年从朝廷统一核算全国平均赋税,再折算成所食户数而得的钱粮,最终以禄米,布帛,铜钱以及茶、酒、盐等形式发放。
随后便是陆昭的开国忠肃县主改换为开国阳翟县主,食封五百户。虽然也是荣耀,但阳翟有本土豪族。不像浔阳一般,靠近先前的战乱之地,早已洗心革面。这食封五百户在分封之前并未和当地世族有过充分的商讨,因此是否能够收上来东西,有待商榷。
陆昭似乎并不介意,接过诏命后颇为开心地受了几名女史的祝祷。保太后也高兴,毕竟元洸的封邑也在东,如今其手下的郡国兵驻扎洛阳,来日便可与阳翟遥相呼应。只不过如今陆昭虽有封邑却没有开府,若无掾属也就不存在呼应一说,想要促成此事,还需要再向中朝施压。
然而欲为此事还需要造一些声势,保太后想了想,最终决定给陆昭两名女史的名额,让她自己去遴选。而陆昭在应命的第一时间内,先择了大内司李真如的甥女,尚任中才人的庞满儿,随后便点了陇西彭通之女彭耽书。
“你都说她才情好,性聪慧,那必然是真好。”保太后闻言点头笑了笑,“她父亲任南凉州刺史也有段时日了,让女儿进京,多走动走动,与关陇各家相熟,关键时候也能有个照应。”
在得到保太后的允准后,陆昭便修书两封,一封与其父彭通,另一封则至彭耽书本人,以叙当年宴会旧谊。毕竟在宴会上,彭耽书帮自己传送书信,并且在之后对于金城呈现的那些祥瑞进行了有力的打压,至使金城□□面大为失控。陆昭明白,这不仅间接地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更让兄长的安定最大限度的吸纳人口,增长实力。其意义远比彭通任南凉州刺史要深远的多。
对于彭耽书的安排,陆昭也开始用心布置,打算在京中为其造势,这其实也是为军功授田造势。有着自陇西来的本土世族参与到关陇局势中,会给长安城的政客们带来更为直接的观感。京畿萧条,三辅残败,刚刚饮血得胜的陇西世族自陇山而下,这些骄兵悍将,关陇的世族们可愿意分割土地来养,这便是之后这些人将要思考的问题。
而在政治上,已经功及南凉州刺史的彭通是否有资格在战后成为凉州刺史,亦或是往中原平调,未来的诸多可能,也系其女儿一身。在保太后手下养一养名望,从而往朝中渗透,这样一个机会,别人家跪都没有门子。
写完最后一个字,陆昭长舒一口气,陇西的事已算有了初步的了结。
兑现政治分红最重要的便是时效,在时效之内让领受者对自己的能力有所认可,确立自己的威信,从而联结攀附。而若落在时效之外,天下之大,权力会自己寻找出路。
困兽
自那日雨夜, 元澈便没有再出宫,确切地说,是完全避开了陆昭。因前事的各有嫌疑, 与未来的摇摆不定,他与陆昭实该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避免相见, 各自保全。
中书署衙陆昭所做的决定, 是联合贺氏打压薛氏,而皇帝顺水推舟,提尚书令姜绍为御史大夫, 薛琬则从三公之位贬下,转入中朝, 从而表明关陇出身的薛氏,已为伸张皇权的新魁首。而薛琬甫一上任, 便提出了修筑长安城防,整顿京畿宿卫两项政令。此令一出, 整个关陇大地便弥漫着一种诡吊莫测的气氛——凉王已无威胁,崔谅屯兵扶风, 关陇世族两大龙头就此分道扬镳, 是时候站队了。
但是该如何选择呢?
首先被踏破门槛的是陈留王氏在长安的宅邸,王氏本身较为中立,又非此次事变的直接关联者, 在众人看来自然有置身事外的超然眼光。然而这些人虽被迎进府,却只能喝到一杯热茶。王峤称病,一概不见。王谦虽任职尚书台, 却被太子转出长安, 前往三辅地区察看农耕状况以及部分县近日生出的疫情。至于王谧,早早地前往安定走马上任, 溜之大吉。
若说这些拜访王家的人只能讨一杯热茶喝,那么拜访姜绍府邸的人则略显悲催。姜绍年逾花甲,腿脚并不利索,常年服食汤药。每每会客,皆要将浑身上下熏上浓重的香气,以遮盖药味的苦涩,之后慢悠悠地走到会客之地。然而未说几句话便有些气喘,总是咳嗽,谈话时有一半的时间脸朝着痰盂。为大家上茶点后,却以牙口不好为由,自己端着一盏汤羹吃,又因牙少吃得口流涎水而不自知。
在面对这样的景象之后,由于姜绍的三公身份,众人自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寻机告辞。以至于在这段时日内,还有不少人上书皇帝,劝姜绍静养一些时日。姜绍索性也顺应众意,待在了家中。
最终这些人都流入到了陆家,求见靖国公。陆振有国公尊号,亦为帝戚,一子一女分别在渤海王与保太后手下任职,世子如今又据陇山险要为皇帝信重,与王氏也有着不浅的交情。此时的陆家有着和帝王与世家同时交涉的窗口,足可称为左右时局的世家。况且陆振虽为国公,本身却无任职,所以许多话说起来更为方便。
然而陆振坚决闭门谢客,连进去吃一口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