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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

 

曾经他们跟随荆州军,跟随崔谅而喊的口号,在这片高耸的宫墙内已无任何回音。

维稳,大局,所有不同于此道的言论都在当权者每一次高声发话中更加暗弱。曾经,他们在南阳郡穿着草鞋,理着渔网,讨论着天下苍生与渔获的兴奋与壮志,如今看来却是最为讽刺的画面。

先前他们不是没有建议过将这些高门严惩,但最终不过是贺家一家遭殃,甚至连卫遐的两个儿子都逃出生天。高门已渗透得如此明显,而崔谅则装作不知,甚至丝毫不予追究。在崔谅的眼里,出身决定了价值。大局永远是靠高门来笼络维系,但打仗送死的只能是他们这些渣滓。

信仰的崩塌与信任的自毁将他的脊骨碾作泥尘,陈霆再也承受不住压力,用最后的力气愤而起身,咬牙恨道:“陆振,我知你家是前朝清流,江东世家。但如今高门尸位素餐者众,豚食犬材者众,即便我等不得显重,终是与丞相同荣同辱。来日长安血战,寒门庶子挥剑,更不知王谢几家死此剑下!”

“同荣同辱?”陆振朗朗笑开,“陈君,崔将军女到底在太子身边,来日之事,谁也难料。许平纲如今已拜吴太尉为师,与旧时宿卫打得火热。崔敬以巨资至王门,学习雕龙之技。你的那些东曹旧属,相府同僚,更是王中书之座上宾。这些人都早已找好后路,却不知时隐有何自信可以同荣,有何立场可以同辱?”

啪!

酒杯执地,瞬间粉碎,陈霆的鞋履碾过如冰屑一般的白瓷,瘦骨嶙峋的右手蓦地扼住了陆振的咽喉。他望着眼前仍作笑意,笑意满是讽刺的陆振,怒吼道:“你住口!住口!我现在就可以让侍卫杀了你!”

陆振略显枯瘦的身躯纹丝不动,坐如槁木,仍意态散漫地望着眼前的年轻人:“请东曹自便。虽不能引东曹入正道,但以命相酬挚友,总算是不负,后世当有一段佳话。以人臣之身而死社稷,虽曾为降国遗族,但死后哀荣足以惠及子女。我赴黄泉即近,尔落冥府不远,来日忘川河畔共渡舟,再与时隐把酒言欢!”

扼住咽喉的力道忽然松懈下来,转而携袍袖拂却桌面,笔洗,笔架,瓷的,木的,零落满地,与陈霆双目中的火光一同没入暗影之中。他匍匐跪在一地狼藉之上,粗厚的手掌按压在碎裂满地的瓷片上。这双手与自己一样,在满庭的珍贵皎洁中,经无立锥之地。

不知过了多久,陈霆才缓缓起身,他默默摊开自己的双手,鲜血斑斑点点地从指缝与掌纹间冒了出来,在一片死灰中迸发出最后的生机。

“世事悲凉,寒躯染血。人情冷漠,冻骨犹伤。”最后一分戾气自陈霆的面容消退,他执起陆振的衣角,任由碎瓷在皮肉中搅动,神情萧索道,“残骸尚有余力,暮景仍望桑榆,先前或有踏错,今日还请国公教我!”

祭祀

苍松县既下, 大军仍需修整,因连着四五日都无事。西郊祭祀的诏令,元澈已以皇太子名义发出, 另加有太子印玺、尚书印,特意寻锦帛装裱好, 才命人送到北镇去。

自苍松往北镇并不难走, 渡了河水东奔祖历,随后继续往东北直行便是了。又过了几日,派去查苍松县令诈降一事的人回来了, 入内后向元澈禀报道:“都探问过了。苍松县县令曹蒙恩是杜真的亲家,想着武威太后到底是先帝发妻, 又无谋反实迹,如今重病在身, 因此便与杜家合谋要投降殿下,或许殿下一时善念, 可以饶得他们性命。故而曹蒙恩先写了降表,也是为杜家打个前哨。”

“但因杜家先前得罪了凉州本土派, 又杀了上官弘一家, 上官弘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连夜潜入凉王宫进言。如今杜真反倒被杜太后下令赐了鸩酒,杜氏参与者皆死, 曹蒙恩也被杀于苍松县,那一日出战战死的县令并非曹蒙恩,而是凉王的一个家将。”

元澈叹了口气:“既然这样, 后面的倒也不必去查了。”说话间, 他忽想起西郊的事,旋即拿起笔来, 书信一封,随后交给那人道,“去金城,直接找玉京宫府库的管事,让他们找出一套凉王妃的章服出来。”说完又从阁子里取出一封诏书,“带上这个一起,去北镇,直接交给北海公。对了,莫要让谢尚书知道。”

交待完诸多琐事后,元澈便出营帐散心,迎面竟撞上魏钰庭。自张沐死后,魏钰庭甚少见元澈开怀,此时也不由得疑惑问:“殿下何故笑得这样开心?”

元澈直径走过去半个身子才意识到魏钰庭正问自己,旋即扭过头笑言:“前几日出门被一只鼯子绊着了,后来鼯子又回来陪不是。”

魏钰庭听得云里雾里,却见元澈眉眼间尽是温柔,大抵也能猜出所为何人,呆了半晌抬头时元澈早已走远,不由得遥遥喊着提醒:“殿下,所谓深山藏虎豹,瓮草生鼪鼯,必得深察,有鼯则必有鼪啊。”

只见元澈并不停步,只招了招手道:“魏卿果然知我,鼪鼯同游,蓬藋柱宇,今虽不能同游,来日必共柱宇。”说完也不待魏钰庭反驳,径自骑马与冯让巡营去了。

几日后的金城玉京宫,王济听到亲信汇报玉京宫府库取凉王妃章服一事,叹了一口气道:“不必告诉大尚书了。”

历史车轮碾过平民百姓的身躯时,世家大族也不免泥沙俱下。力不足者,终究会被淘汰掉。

西郊祭祀日期既定,北海公府方面也有了较为详细的安排。由于帝族十姓近几十年多有亡迹,如今寻得七个体面人物竟不得齐全,仍少一名。后来北海公府长史又与陆昭等人商议,遂推了有鲜卑血统的祝悦顶替。更何况北面还有羌胡杂居,有着祝家的名头,十分吃得开。

但因祝悦是白身,陆昭少不得去请问彭通,对方倒是爽快地直接给了南凉州别驾的征辟书过来,如今祝悦一跃已成了官位最高的七姓之首。

经由此事,彭通与陆昭的默契已不必多言。原本南凉州的州别驾未定,给了祝悦也算是给自己人,而北海公那边也相当于给足了面子。按照台中目前正商讨的安抚事宜,北镇或要重效汉法,分出一部分来立朔方郡。如此一来,同时有着西郊祭祀背景与汉人背景的祝悦已经是最好的人选。

而原本彭通所担心南凉州别驾日后会威胁到自己长子承接刺史之位,现在也因祝悦朔方郡守的前景而变得颇为顺心。即便日后祝悦离开,还有新别驾补任,但这期间少说也要有三年时间,那时候自己的长子早有资历接棒了。

经此布局,以彭家、陆家、祝家为联合围绕雍州的西北网络已经基本形成。即便现在行台仍是以汉中王氏谢氏联盟与关陇世族二分相抗,但是在未来行台归都,中枢的话语权一大部分将回归于西北。

此时陆昭已在会客室内见到了上官弘,上官弘早已不复当年任国相时的意气风发,丧妻之痛,丧子之恨,都化作一道道苍老的腾纹。

上官弘见陆昭刚要下拜,却见陆昭已拦下他,反而自己下拜道:“当年恩公救命,没齿难忘,只是我在金城,不能得见恩公亲谢,今日必全以礼。”

上官弘也是老泪纵横:“当年娘子向我索要快马,于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如今多亏娘子与车骑将军遣人一路护送我,才得见凉王,报此血仇。”

陆昭道:“救命之恩吾之所报,不过万一。此次西行,上官相国也是辛苦,不妨在驿馆多住上些时日。只是现在风头正紧,相国若要为官,只怕还要等上些时日。”

“不必了。”上官弘道,“我如今家破人亡,也无眷恋,不过等死而已。”

陆昭也不知再如何安慰老者,只得允诺其供养终老。过了许久陆昭才试探问道:“那苍松县战况如何?”

上官弘道:“娘子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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