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这种做法也颇有越俎代庖之嫌,他又怎么能够说得出口。
魏帝听闻此言,默默坐了回去,沉吟良久,却并不觉得此事是元洸所言。平城距离渤海国太远了,他想不到元洸有什么立场来提及这件事。但另两个人的的确确是有立场的,那就是姜绍和舞阳侯。姜家原是赵国遗族,平城居其西,离原赵国的晋阳不过一山之隔,过了井径既可东入河北,而冀州刺史又是秦家的人。一旦决定将首都迁移至平城,看似摆脱了眼下世族围攻的局面,但同样意味着魏国皇室摒弃了所有关陇世族,依托的重点只有姜氏和北海公。
这个议题如今既已在陆昭面前提出,那么陆家不得不怀疑皇室已经与北海公达成了某种协议。陆昭就必须选择是否愿意冒着得罪北海公的危险,强行控扼皇帝。可是这种问题陆昭又怎么会犹豫。一旦一个人利用皇权滋生权力,并已经做大后,必然会牢牢攥紧皇权。现在,原本一名德高望重的宗室有可能借由这次军事行动让中枢让渡部分利益,达成和解,但经由此事,局面可能会重新回到各家混战。
魏帝深吸一口气道:“有人要打乱局面,渔翁得利。”
此时,元湛也稍稍有所回味,然而仍担心道:“谢家小舅会无恙吗?”
魏帝闻言冷笑道:“现在想起你媳妇家了。朕刚刚让陆侍中处理谢颐,也是要让她迅速敲定北海公封赏与归镇一事,顺便也让谢家的旧势力摩搓摩搓她。牺牲你媳妇家,能换你一条命,你且自珍吧。”说完又对刘炳道,“去,叫五郎滚进来。”
魏帝既不在席,众人也不敢久留。二王同被宣入后殿,姜绍仍不放心,坚持要跪在殿中等候。陆昭与太子、吴淼几人一道走出。吴淼正欲离开作别,却见陆昭向太子和自己施礼道:“太子殿下,吴太尉,谢颐一事恐会牵涉羽林军中一人。谢颐擅假淄川王手书参议西郊祭祀,这份手书北海公麾下魏明曾接手过,而魏明之父乃是羽林中郎将魏允,曾受谢家恩惠。所谓诏从禁出,虽不知魏允是否有所参与,还请太子殿下与太尉批准,将魏允暂作扣押。”
羽林中郎将统领部分宿卫,隶属于领军将军。吴淼曾任领军将军,而冯谏在贺氏宫变失败后被封领军将军,不过之后这个职位具体谁来担任陆昭并不知晓,因此要问两个人的意思。而羽林中郎将亦多从宗室与北镇鲜卑旧勋中择选,因此与北海公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太子闻言了然一笑,回头又看了看吴淼道:“冯谏如今暂掌领军将军印,我这里出诏并无不可。”
吴淼此时也会意,道:“羽林中郎将位比两千石,既涉事,臣也会出一份手令,此事便全权交由陆侍中严查。”
陆昭亦和手道:“晚辈查清真相后,自当请询北海公。”
西北天鸣如泻,东南天赤如血,来日雨阵迭至也好,雨过天青也罢,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太子之礼法,三公之声望,陆家之兵权,借由一名皇子的失言,谢家的漏洞以及世家对北海公归镇的诉求暂时达成了同盟。
单论谢颐不会牵扯到北镇,再加上魏明也还不足以牵动国公与三公之尊,但如果加上六镇出身的两千石羽林中郎将,必会让整个北海公府乃至朝野正视起来。
谢家罪大罪小,通过谢家是否会牵扯到鲜卑旧勋,北镇宿将,亦或是世家元老,长安的所有人都无法独自抉择。
政治没有对错,利益仍需权衡,借由谢颐一事发轫,通过一个个王公侯伯话语的粉饰,便可不动声色地试探出北海公对此事的表态,进而拉扯出一个各方谈判的空间,而非长安单方面向对北海公喊话。
只要能够借此试探北海公对世家的看法,对宗室执政的意象,那么他们便可以在避免直接对抗的前提下,最快地找出一个双方都能接收的条件。
吴淼听到陆昭最后一句答语,心中也不乏感慨。魏帝本将这个难题单独抛给了陆昭,但是这个晚辈竟然能够抓住里面的人事脉络,让太子与自己直接避免了对陆家随后步骤的猜忌,进而转为合作,共同面对北海公元丕归镇的问题。
政治立场的理由很重要,至于理由因何产生,是真是假,则根本不重要。吴淼宦海沉浮多年才悟得了这个道理,如今一个小辈竟能将此运用圆熟,可叹亦可畏。
权杖
原本定在二月初五的大朝不知因何故暂停, 宫中并无圣体沉疴之说,这让整个宫城陷入了诡秘与沉寂之中。正当众人心惊胆战地观望时局的时候,一场浩盛的春雨伴随惊雷吞噬了整个长安。
由中书省制诏, 加皇帝印玺与尚书印,决意将三公架构改制。原先的丞相、御史大夫、太尉三公, 改为太尉、司徒、司空, 丞相名号虽有所保留,但不会常设。而太尉吴淼转任司徒,至于太尉、司空二公之职, 眼下并无定论,仅以姜绍则加太傅, 以便其随太子启程,赶往行台。
天地混沌, 这样一纸诏书投于朝野之中,如同夜空紫电一般耀睛夺目, 继而传遍整个大地,带来启瞆振聋的惊天巨响。
几乎没有人知道在此前一日, 女侍中、殿前尚书陆昭曾入永宁殿, 奉上了一份案卷。这份案卷所涉之大,牵连宗室,牵连世家, 亦牵连北镇鲜卑旧勋,以及遥遥暗指着盘踞在灞桥之东的北海公与一个普通皇子可能形成的某种关联。
所有的一切只含蓄表达了一个用意,那就是皇室与世家并不希望北海公元丕过于靠近长安。而将三公权力再度拆分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将尚书的权力, 确切的说,是将录尚书事的权力推到最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如今录尚书事的太子, 未来录尚书事的权臣,在完成了身体与信任的交付后,即将上演一场权力的交付。
冰冷的湿气穿过檐角与廊道,卷着继袵上的白檀香,游丝一般滑入门后,继而在不易察觉的关门声中戛然而止。室内的烛火微微跳动了一下,随后恢复了安静。
“拜见父亲。”陆昭的双手平抵额头。这是自陆家占领长安宫城后父女二人首次正式相见。虽然陆振也暂居宫内,但是毕竟曾任吴王,因此许多重要的政治场合都退避不见,谨守自己少府监一职。
陆振抬抬手,而后道:“皇帝与我们拉锯也有些时日了,该来的总归是躲不过去,关于二公问题你是怎么看的?”
三公改制后,职能上已经出现比较大的变动。先前是丞相、御史大夫、太尉的三公局面。如今丞相之名不设,司徒继承了丞相部分职能,掌民事功课,比如核算每年各地的户口增减,查盗贼课,以及各郡官吏的考察与督导。九卿之中,司徒分管了太仆卿、廷尉卿以及大鸿胪卿。算是将部分人事监察、内政权、皇帝车马兵器的制作权、司法权以及诸侯国外藩事务权掌握在手,仍是外朝官第一人。
这个位置交给吴淼,其军功出身和宿卫底蕴可以保证政令下发时的通畅。而与关陇等世家不和的人际关系,则可以保证在行政的过程中既不会独大,也可以稍稍抑制世家们的网联。
而余下来的太尉与司空两个职位,一个是要留给行台的台臣,另外一个需要用来加赠北海公。虽然北海公元丕会归镇,但在前朝,太尉、司空已属于可以在外遥领的加官。
现在,谢氏与魏氏的案宗已经被摆上台面,长安方面即将借此与北海公对话,陆昭即将出使前往灞上。所以,皇帝为了避嫌,就没有针对怎么选这个问题提出自己的意见,而是直接交到了陆昭手上。
陆昭道:“现在呼声较高的是加封北海公为司空。司空本职掌水土工程以及相关管理的考察与监督。名义上分部宗正、少府、大司农三卿,并参议大政,实际上权归尚书,三公上下行文,受成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