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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节

 

车舆。

“是渤海王的车驾。”陈霆看清了旗号,随后汇报。

然而车驾及近,却并未停下,车内元洸在将要路过陆昭时,轻轻探了半个身子,双手深深揖礼,随后相错而过。恰逢几名小侍送尚未离开公署的几名文吏出宫,目视着眼前的景象,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四天净色,寒如秋水,玉轮清辉,绝似冷霜。夜风骤起,飞旋的花瓣在月影下如同射蜮含砂,密密麻麻的数十股黑影穿过纱帷,搅弄着风铎与玉珏,随后掠过陆昭的眉眼。那一瞬,仿佛有一束冰棱直击陆昭脑海,她忽然了然。

“甘泉宫要出大事。”

这是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起因是那支礼箭。它勾起了她对元澈的警惕,为保险起见,不得不将元澈禁锢宫外,自己先行回宫□□。她先去了王峤府上达成交易,而这些达官贵人府邸多在城东。且没有太子在身边,再加上她对元澈的怀疑,必然会绕开司马门。因此为了赶时间,她从东阙入宫也就顺理成章。而元洸就恰恰卡在了这个时间点,出现在了这里。

太子被困宫外,她身为殿中尚书把持禁中,而一个藩王却在这里深深一揖。诸多情景叠加联系,无论是落在皇帝眼中,还是落在司徒吴淼、尚书仆射王谦、甚至落在许平纲等人的眼里,似乎都在预兆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暗室之谋。如果消息肆意扩散,传至宫外,那更会引起近处的北海公乃至于远处的各个方镇遐想。

“我须得亲自回甘泉宫。”陆昭当机立断,打破这种谣言与猜度的必须是所有人看到自己与太子在一起,并且安然无恙。况且此事甘泉宫的警戒也是拉到了一个临界点,这时候能够稳住局面的也只有自己。“禁中就按原先的布置,耽书那里务必让她一力支持。至于渤海王处,不要去沾染,派人悄悄盯住即可。”

陈霆也明白过来了,道:“尚书放心。只是,若甘泉宫出事?”

陆昭摇了摇头:“若是甘泉宫真的出了什么事,此事绝非禁中可一言决之。”

围绕着永宁殿乱事的一场讨论在清晨于议事殿中展开,由尚书仆射上书请查,廷尉申请介入,这件案子终于被摆到了台面上。数十名世家子弟囚禁于黄门北寺狱内,其中有彭氏诸多子弟以及祝悦弟弟祝恬,此外也有关陇世家子弟。此事带来的震动与喧嚣,不吝于东汉党锢之祸带来的人人自危。

皇帝端坐于明堂之上,女尚书彭耽书辅佐此次议事,吴淼出席、姜绍出席、姜弥出席,而北海公元丕亦以太尉之名,遣长史前往禁中视听。而杨宁作为发捕者、肇始者以及定性者也只得亲笔上书,申请严审这些子弟。皇帝允准,下诏彻查。

然而这个诏书在还未出殿门时便遇到了第一道坎,即司徒吴淼将诏书退回,理由则是这些人皆海内人誉,忧国忠君之臣,杨宁上书中并没有确定任何罪名。

魏帝闻言不免添气,杨宁到底也畏惧世家清算,且其人不懂律令,生怕定错罪名,遭到各家声讨。始作俑者是杨宁,但如今在朝堂上吃瘪的却是他皇帝。

魏帝想了想,终究也是不想让此次收复禁卫的时机错失,旋即找了一个模糊的理由自道:“这些人的罪名朕亦明了,殿前有乱,乃宿卫之过失,理应严惩。”

此时身为女尚书的彭耽书则放下手中笔,起身揖道:“陛下,涉事人等阀阅犹可将十世宥。”律令中,有世有功勋者一般多被宽宥,根据所犯条例略施训诫,量刑通常较轻,严惩是不可能的。

李闰也算颇通律法,此时出面和彭耽书直言相对:“此案所涉人命众多,煞人者应先去职禁锢。”

彭耽书则笑对道:“李朗怎得忘了,律令中虽有此条,但更有五听、八议、三刺、三宥、三赦之法。周礼以三典刑邦国,五听察民情,本朝五刑之属两千五百,历来也沿用此法,以求公正。一刺曰讯群臣,再刺曰讯群吏,三刺曰讯万民。一宥曰不识,二宥曰过失,三宥曰遗忘。而赦法更有体老幼病弱愚者之情。方才陛下已言宿卫有过失,即便不行八议,五听之法,光是一宥,李朗怎能轻言去职禁锢?”

李闰不知皇帝身边竟有这等女官,这一回深思更久,继而辩论道:“古法亦有言杀人者偿命,今日殿前血流成河,无辜者众,若非偿命,已是轻饶,女尚书何故执意庇护。”

彭耽书见李闰直接言攻自己,因此凛然回怼:“我所凭依乃是《律令》、《周礼》,典明而刑正。至于偿命之宥,我朝本有令,会赦及过误相杀,不得报仇,所以止杀害也。况且殿中情形也不乏知晓者,谁是过失杀人,谁是贼斗杀人,一问便知。”

说至此处,连廷尉姜弥也不由得开口称赞附和:“女尚书这是博闻广识。李朗,这贼斗杀人和过失杀人可是大有不同。贼斗杀人者,以劾其亡,许依古义,听子弟得追杀之。”

尽管魏晋两朝皆崇尚血亲复仇,但是对于不同的动机,《律令》允许报复的容忍程度也大有不同。廷尉姜弥此时也是暗示李闰,一旦他们发现杨宁等人有贼斗的痕迹,也必然不会顾及,让手下子弟追杀报复,反倒清算。

魏帝此时已是急火攻心,他们好不容易抓到了这些世家子弟的一点错处,但是在立案之初这个门槛,竟原地踱步近半个时辰,愣是迈不过去。不过好在黄门北寺狱并不由廷尉掌控,当年桓帝设立此狱时,就是为了绕过三公司法,直接审理过问。

魏帝拧了拧眉头,重新道:“既如此,可先试行三刺、三宥之责,殿中不乏目击者,可将这些人分别以过失罪责轻重大小,分别监押,此事便由卫尉领办吧。”

然而魏帝话音刚落,却看见彭耽书再一次放下录笔,此时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已预料到对方一定又有什么法理依据在等着自己。

果然彭耽书开口道:“《律令·断狱》有定,诸应议、请、减等并不合考讯者,皆据众证定罪,违者以故失论。”

魏帝听罢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他方才想办法让这些人单独论罪,分别关押,就是要为卫尉杨宁他们争取时机,与各家分别谈条件,亦防止众人串供,同气连枝。然而这一次争取又没有得逞,对方以这些世家子弟因旧勋在议、请、减之列,必须以所有人证物证作为结论,统一定罪,不然的话杨宁自己就会被先以过失论罪。

而一旦开始搜证,那么会引发更多的司法问题。譬如,意在获得供词的三问程序从何开始?命官、宗室如经三问仍不招供,可否施加刑讯?众证定罪是否完全依赖言词证据间之互相印证?法司省略三问是否存在程序瑕疵?诸如此类,即便在迈过了立案、监押这两道坎,还有无数的问题会让舆论和各方轮番发问,对自己这一方进行打击。

“罢了,罢了,改日再议吧。”魏帝面对世家们的围追堵截长叹了一口气,而后问道,“殿中尚书何在?”

捍卫

甘泉宫内, 元澈所居住的寝殿彷如一只巨兽伏在山林中,影影翳翳。因先前有人射箭至殿前,部分营兵被分配在四周的小树林里巡逻, 并用马刀劈砍大片可能藏匿敌人的灌木。随着黎明的来临,黑夜的星辉与浓云渐渐收起爪牙, 挑着长灯的宫人也纷纷收杆, 将宫灯吹灭。

随后,宫殿外围的层层排房内,烛火次第挑明, 清晨也开始有了声色。细听,风里有人头攒动之声, 步履摩擦之声,以及挑水、劈柴、生火的声音。随后, 又加入了小内侍因赖床被鞭子抽打之声和啜泣呜咽的声音。这是所有的下等人最警醒的时候,亦是上位者们最昏沉的时候。

宿卫们绷着神, 警醒了一夜,终于在长署下令换班的那一刻徒然松懈下来。他们虽然也依队列按部就班地离开, 但目光中早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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