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节
陆昭点头表示肯定。徐宁看似在玩火,其实也是利用各方矛盾和利益盘将大部分人和皇帝有关的人绑在一起,毁其利益,同毁自身,同毁皇权,即便是魏钰庭和冯谏,都要对其加以
回护。行台本身又是极为复杂的执政机构,首先王俭所代表的陈留王氏就不愿意僵持下去,以破坏参与南征将功赎罪的机会。吴淼这句话,是实实在在为陆昭考量,尽量划出一个三家都能满意的方案。
陆昭道:“既然如此,还是要尽快诛杀徐宁等人,至少动手要先与人前。”
王峤一边点头一边聆听,禁军问题上,他的确涉足不深。然而他也明白自身参与的意义。兵变虽然是政变活动最为重要的一环,但兵变的成功却并不意味着政变的成功。
此时吴淼和陆昭将禁军的掌控程度展现于纸上,随后也让王峤选出自己信任的几支力量。兵变这种权谋活动参与的关键人物越少越好,参与的人越多,环节越多,只要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那就是整个政变的失败。
兵变的核心无非三板斧:静遏内外,控制制诏,斩除敌方政治力量。虽然过程中需要细腻的操作,但对于一个政变老手而言,场面和宫城外百姓能看到的视角一样——阊阖门一出一进,完事。
眼下,王峤、吴淼和陆昭都是执政资望极为深厚之人,人选很快便敲定下来。这些三方都认可的人会组成兵变的核心班底,基本也就确定了一个极为迅速、准确的兵变策略。
这些兵变人员,以吴淼掌握的最多。吴家之所以格外尽力,一是吴家本身已经没有退路,二是吴家人丁不旺,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增加自身在政变中的话语权。
而王峤所提供的名单禁军方面主要集中在行台金墉城,之后便是各州府、郡府等门生故吏,确保在兵变之后迅速保证洛阳周边服从中央政令,镇抚各方。
陆昭真正的强势是在诸多强藩以及对河东汾阴的掌控,从根本上压制地方不满势力想要起兵入洛的念头。
三方各自互补,也就打下了政变成功的基础。
一番协商后,从洛阳宫南阊阖门至宫城中心、乃至于北面华林园的关键负责人便定了下来、
负责洛阳宫南正门阊阖门的人是路敏。路敏先前随吴玥在西北任军职,又曾帮助时任中书令的陆昭在崇信县活动,最后又返回长安,在崔谅之乱中和陆昭等人抢夺京畿,大放异彩。随后,路敏便进入禁军,在吴淼的运作下进入领军将军府,一直跟随冯谏。如今,阊阖门作为静遏内外的核心仍在冯谏的掌控中,路敏任右门卫监,判百官兵马进入事宜。
北面华林园上接金墉城,下连宫城,分别对应光极门与承明门。金墉城与光极门一直都由王赫负责,王赫也是上一次宫变的老同伙了,可靠放心。金墉城这股精锐力量需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占领承明门,然而此处也是徐宁最为严防的地方。
陆昭和吴玥对此也有准备。先前东巡泰山,吴玥便让一部分人虐了虐那些触犯军律的僧侣,又安排一部分亲信对这些僧侣施加援手。在徐宁接纳这五千东巡兵之后,这些帮助过僧侣的人大多都得以入选,如今已有几人在承明门担任中低层军官。
然后是宫城内的调度,王峤提出一个人选,乃是武功苏氏出身的吏部大尚书苏昀,两家去年联姻。其子苏檀曾任司徒府从事,如今升调司徒府东曹掾,司徒府目前又在洛阳令陆遗的兵力范围内,因此苏昀是三方都能够认可的人选。
吏部大尚书掌握谱牒以及诸多人事档案,并对地方、中央官员任命颇有权威。在中书印为敌方所掌的情形下,吏部大尚书配合一名中书省官员已经足够拿捏权力架构的流动,使得陆昭等人在兵变之后拥有和各方对话的底气。
至于中书省官员,顾承业便成为当然之选。论出身,与苏昀一南一北,足以覆盖各方利益。顾承业曾师承陈郡谢氏,与陈留王氏也算有些利益关联,其人又由吴家的人派兵保护,也是三方都认可的人选。
最后剩下的位置则是此次兵变的协调人与发令者,此人必须有能够调动各方的威望与力量,以此能够推动各方配合行动。此外,其人还要能够让冯谏这股最强大的禁军力量不敢轻举妄动。陆昭身为皇后,当然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由于临近产期,陆昭本人很难出现在行动一线。如果不能参与到夺取阊阖门到控制禁中的全过程,那么在政变之中所获的话语权也是极为有限的。
对于此事,陆昭选择避而不谈,也是要听一听王峤与吴淼两人的看法。其实次一级的人选不是没有,王峤身为司空,名爵俱重,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陈留王氏声名实在太大,王峤居中发号施令,又有吴淼配合,很难不引起各方遐想,这政变究竟是要维护皇后的政权,还是他陈留王氏化家为国的一次尝试?
如此一来,这次政变的最终目标,各方就不得不考虑清楚,哪一方最好都不要越界。
吴家本身不会有太大问题。
对于陆昭而言,她当然希望重新回到执政中心,把持中枢。但是此次行事,她必须依靠吴家在禁军中的力量,还要依靠陈留王氏收拢人事权力,那么话语权就注定被分走。她需要辨别清楚,王峤是否是想要一个从龙之功。
虽然王襄给了她十三环金带,但毕竟只是王襄给的,转到王峤身上就差了一层。此外,王襄给的十三环金带标明的意思也没有十分明确。承认由陆昭拿回执政权从而力挺陆家,这的确不假。但这象征天子之物究竟是给谁的?是给陆归的还是给陆昭的?亦或是给未出生的皇嗣的?如果想让她来上位,又何妨明确言之?
信与不信吾自明也,言与不言己颇有疑。
这个沉重的话题最终由吴淼开口了:“此次行事,在于诛僧佞,斩徐宁,控扼禁中,让皇后监国复事,出诏制书。”
果然,王峤的神色有异,言辞也有些闪烁不定:“陛下虽然南征,但也是掌国之君。我等兵变,也是为陛下护皇后周全,是实打实的忠臣行径。若贸然请皇后称制,来日陛下凯旋而归,只怕也难以坦然面君。我等既取之大义,又怎能践踏大义,还望太保三思。”
王峤既然已经表态,陆昭也就笑了笑,道:“我与陛下既为夫妻,又为君臣,情分名分,俱难行制诏之事。以皇后令谕明晓各方即可,我等既不逆行犯上,众人也难悖义相难。”
陆昭对此次政变也有自己的底线,那就是决不能再推出一个大权臣上位,而唯一的方法就是暂时承认元澈的权力统序。自己即便有什么谋求,也是要从元澈手中接过统序,如若不然,权斗的程度与维稳的成本都会极高。她都已经走到现在了,还等不了这一时么?
况且她和陈留王氏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对方的底色早就看得明明白白,即便是陈留王氏真心想要推她上位,她也必须要考虑日后制衡陈留王氏的策略,而真实情况就是没有任何可行的策略。
因此,陆昭也柔和地收敛姿态,表明不会借此机会称制而彻底掌权。她很明白,他们这三个人虽然共同谋事,但对于此次政变本身跨度却有着不同的定义。
对于吴家来说,政变以攻阊阖门为起始,以司徒府收拢相权为结束。
对于陈留王氏来说,政变以王谦被俘为起始,以家族彻底用功劳洗刷劣迹为结束。
对于陆昭来说,政变以她到达洛阳为起始,以皇帝南征归来为结束。
在此过程中,她必须极力避免外戚、遗族、权藩这三种色彩的渲染。
皇权大义有多重要无需赘述,这个符号她只要想用,就永远不能任人践踏,包括她自己。
贾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