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公子要买什么?我们店刚来了几款南边正流行的衣裳,这可都是南边的时兴货,现在燕京城还未彻底流行起来呢,您这一身气质再穿上这衣裳绝对出众,小的拿给您看看?”
他说着就要去给裴郁拿衣裳。
“不用。”裴郁拒绝了掌柜的建议,他站于原地,目光在铺子里扫视了一圈,而后直接走到一处挂着棉麻成衣的地方,这里都是最普通用料也最下乘的衣裳,裴郁从中挑了一件最不起眼的深色衣裳,便拿过去给掌柜的了:“就要这件,多少钱?”
眼见掌柜的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裴郁依旧神色平淡地又重复了一遍:“多少钱?”
“啊。”
掌柜的这才回过神,跟裴郁那双黑眸对上,他心下一惊忙给人报了价格。
这价格公道,跟裴郁以前买的也差不多,他也没有多说,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面拿了一角银子就递给了掌柜,等掌柜给他找完钱,裴郁默默心算了下银钱,确认无误之后方才放进自己的荷包里面。
这钱并非云葭所给,是他昨日采的草药卖来的钱。
不过手中的荷包倒是并非他从前所有,与他以前随手在街上买的荷包不同,他此时握于手中的荷包无论是用料还是绣样都十分上乘,浅绿色的荷包上面绣着一片片青竹叶,底下缀着三串同色的流苏,侧边还挂着一颗玉珠。
明知这不是出自她的手笔,也不可能出自她的手笔,但裴郁还是用得十分小心。
他掸了掸上面根本不存在的尘埃,等把绳带系紧,他方才抬头问掌柜:“有换衣裳的地方吗?”
“有,有有。”
掌柜的亲自领着裴郁进了内室。
等关上门出来,掌柜的小声嘟囔“真是怪人”,穿着最上乘的华服居然来买最下乘的成衣,要说他是哪家贵公子出来玩的,看他付钱的样子又不像,他摇摇头,实在闹不明白,把钱放回到抽屉里就打算继续打他的盹了。
只是等内室门开,原先那个少年走了出来,掌柜的却再次惊得瞪大眼睛。
他没想到这种衣裳竟然也能让人穿出这样的贵气,都说人靠衣装,可眼前这少年无论是刚才的华服还是现在的麻衣,竟然都让人觉得气质出众。
“这衣裳我先在你这放一会,等回头我办完事再来取。”裴郁说着又拿了五文钱给掌柜的,当做暂放衣裳的存资。
就一件衣裳的事,掌柜的自然没意见,他点头应好,又忍不住多看了裴郁几眼。
裴郁注意到他的视线却并未理会,他又和人道了声谢,这才离开,出去之后,裴郁这次未再于别处停留,而是径直往保和堂走去。
保和堂是燕京城中最有名的医馆。
之前教裴郁医术的那位老大夫就是保和堂上一任的主人,姓姜,城中百姓都尊称他一声“姜神仙”,两人相识也算是一桩巧遇。
那时裴郁还年少,没读过多少书也认不得多少字,听别人说卖草药赚的钱多,便总去山上采草药,他平日也多卖给保和堂,保和堂的价格最为公道,也不会因他年纪小就欺负他,只是彼时,他与那位姜大夫只算是过过面,并不算熟悉。
一个是有名望的老大夫,救世济人,受人敬重。
一个则是可怜的弱子,平日就连吃饱饭都得自己想办法。
两人纵有好几次擦肩而过,但也只是擦肩而过,顶多老大夫看到可怜瘦弱的小子会问医馆里的学徒一声:“这小孩是来做什么的?”
得到答复也只是点点头,并不会有过多的想法。
两人真的相识则是在一个山上,那次,姜大夫为寻一株药草亲自上山,未想下山时碰到一场雷阵雨,他着急下山反而不小心滑到,他当时年纪也已经很大了,这一跤摔得并不轻,如果没有碰上正好采完药下山的裴郁,他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为了感谢裴郁救他,姜大夫本想给裴郁一些银钱。
他能察觉出这孩子过得不容易,未想裴郁竟然拒绝了,他没要他的钱,反而请他教他一些简单的药方。
都是些寻常的病症。
姜大夫不解询问方才知道他是想以后有个风寒头疼脑热可以自己抓草药吃,就不用特地请大夫花钱了。
也不知是觉得裴郁可怜,还是被他这一份赤忱之心打动,自此姜大夫每每闲暇之时便会教裴郁认药材、抓药、施针,两人虽然未曾正式拜过师生礼,但也的确称得上是师徒,甚至除去师徒之情外,裴郁和老人之间还有祖孙之谊,姜大夫无子无女孑然一身,他教裴郁识药材断病症,还教裴郁读书写字,只是后来两人却因为分歧而闹得十分不愉快。
看着不远处的保和堂。
裴郁的脚步忽然慢慢停了下来,他仿佛还记得几年前,老人对他疾言厉色一顿训斥:“我教你识药断病,是要你救世济人,不是要你害人!”
那是老人第一次察觉到裴郁的心思用在了歪路上面。
裴郁聪慧,许多事情都能举一反三,要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小的年纪就考中秀才,于医道上也一样,姜大夫教他医术,可医毒本就不分家,他又喜欢看书,看得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如何用毒……他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对。
甚至比起医术,他更喜欢毒道。
医术可以救人,可这世上,欺他辱他者那么多,救世济人并不会让他过得多好,反而毒道能护他周全,能让欺负他的那些人不敢再欺负他。
可老人却十分厌恶他的行径,他严令禁止他继续学习毒术。
两人因此意见产生分歧而闹了一个不欢而散,后来老人更是要求他不准用跟他所学的医术去赚钱,他以为这样,裴郁就会乖乖听话,就会弃了那条歪路,可裴郁自此之后真的未再用医术赚过钱,这些年,他又恢复成从前的模样,顶多就是采草药换钱。
前些年老人离世,樊自清被老人一封信喊过来,保和堂经历了大换洗,以至于现在几乎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裴郁也会看病也会用药,甚至比医馆中许多年轻大夫都要厉害。
裴郁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老人了。
那年老人死前曾双目含泪看着跪在地上的他,他那时已说不出什么话了,可裴郁知道他的热泪和遗憾是因为什么,当时他虽然未与老人保证什么,但这些年,他既未用医也未碰过毒,偶尔制作的一些药粉也无关痛痒。
不过今日他注定是要失约了。
裴郁垂眸,未再把视线落在那块保和堂的门匾上,他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