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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上前一步,嗓音明亮:“小女子求见北雍王,一无僭越,二无冒犯,是你们先动的手,我何罪之有?”
陈为康愣了愣,转头小声询问文吏:“咱们先动的手?”
文吏一脸苦相道:“不知道啊大人,当时场面混乱,小的也没能看清。”
暗自咒骂了一声废物,陈为康回头就摆出一副亲和笑脸,道:“王爷日理万机,哪是想见便能见的,姑娘所为何事,不如告知本官,若事关重大到时再见王爷不迟,如何?”
那女子偏了偏头,好似瞧见了躲在门后隻探出脑袋的文吏,于是径直走上台阶,也不顾一旁被吓得倒退两步的知县大人,问道:“敢问这位官爷,方才你去传话,王爷可有了回话?”
文吏挪着小步走出门后,看了看女子又看了看自家大人,举棋不定。论官秩自然是王爷大,可日后自己还得在县衙混口饭吃也得罪不起知县大人。
女子带着斗笠看不清容貌,但隻立在那里便有股子盛气凌人油然而生,寻常武夫可练不出这等气势。就好比做马匪,手上只有几条人命的,与那些杀人不眨眼的一眼就能看出差别。
就在文吏腿脚发软险些要跪下时,陈为康总算拿出点儿身为父母官的担当,开口道:“姑娘,莫要为难他,本官领你去见王爷便是。”
女子当即抱拳:“多谢大人。”
陈为康看人眼光极准,不然也做了这么多年知县,生在乱世,多少都有些超乎常人的本事傍身。这女子行事直爽,不记小仇,很是有侠骨风范,这样的人若要是刺客,就当他陈为康马失前蹄瞎了眼。走前,他朝身后文吏比了个手势,文吏苦思冥想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大人这是要关门打狗啊。
二人穿过大堂,入了仪门,再行过二堂两房六部,吏舍就在后堂西面。院门外无人把手,陈为康领着女子径直穿门入院,寻了一遍才在吏舍前一座小亭寻到李长安。
说是亭,不过是三根柱子一顶瓦盖,仅供两三人停驻休憩的小地方。老话说桑柳榆杨槐,不进阴阳宅。这县衙倒是不讲究,小亭边堂而皇之栽种有一株老白榆,看那皱巴如老叟的树皮便知岁数不小。
陈为康在亭前站定,躬身道:“王爷,下官亲自把人给您带来了。”
李长安抬头看向女子,挥了挥手。
陈为康心领神会,但仍旧有些犹豫不决:“王爷,这……”
李长安瞥了他一眼,陈为康不敢造次,恭敬告退。
将陆沉之与李得苦打发去院口守门,身边就隻留一个洛阳,李长安缓缓站起身走出小亭。
老白榆正是开花结果的时节,艳阳透过枝繁叶茂落影斑驳,微风拂过,枝叶沙沙,似夹杂着几分仲夏阴凉。
恍然回到当年,甲子湖畔。
一大一小两个少女在湖边嬉戏,那是李长宁辞世前最后一个仲夏,看
上去比眼前斗笠女子的身形要矮上一些。那时的青衫少女已比大多同龄人都高出了半个头,与李长宁相差无几。而面前这个尚未露出真容的女子,刚好及肩。
李长安细细打量了一阵,嘴角不自觉勾起,难道做了鬼也会长个儿?
“你叫什么名字,我要听你亲口说。”
斗笠往上抬了抬,女子好似正看着她。
那清亮嗓音宛如随风飘摇了千年,穿过江流大河,跃过四山五岳,走过阴阳两道,如今重回人间。
“李长宁。”
这三个字没有多少重量,却压的李长安不敢呼吸。
她抬起手,缓缓伸向遮住女子容貌的斗笠。
坐在亭中的洛阳忍不住站起身,李宅里没有一副关于李长宁的画像,她不知这女子究竟与死去的李长宁有几分相似,更不知李长安会如何反应。
毕竟死而复生,太过荒唐。
女子格外安静,任由李长安解下她的斗笠。
那张脸庞,年轻秀丽,一如当年。
一行清泪悄然滑落。
姐妹二人好似跨过一甲子光阴,故乡重逢。
“怎么可能……”
李长安颤抖着手抚上女子的脸庞,极轻极轻,好似生怕稍重了些,便如镜花水月一般一触即碎。
指尖传来细嫩触感,温热的,柔软的,活生生的。
李长安脸上的神情此刻不知是哭是笑,她颤声道:“你今年多大了?”
女子笑着道:“过了夏,便三十。”
李长安轻笑出声:“还是比我大三岁啊,你爱吃什么。”
“烧鹅,烤鱼,辣味的。”
“平日里读书么?”
“读。”
“写字么?”
“写,字不好看。”
“家中双亲可还在世?”
“死了。”
李长安眨了眨眼,止不住泪水,“你有妹妹么?”
女子不知为何,跟着红了眼眶,却仍是缓缓吐出两个字:“没有。”
女子感觉到那隻逐渐冰凉的手指兀然僵硬,而后缓缓垂落,她低下眼帘不愿多看一眼那双丹凤眸子里的悲凉,轻声道:“王爷,卑职只是李长宁,不是她。”
“你……”
李长安摇晃着后退两步,一手指着她,艰难道:“你不是她,怎敢叫她的名字,从今日起,你……你不许再叫这个名字!”
女子默然无言,弯腰捡起斗笠,重新戴上,嗓音平静道:“卑职来此之前,想必元绛先生已在书信中与王爷说明,卑职尚有要事在身,就不多叨扰了,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