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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楚才脸色阴沉至极,转头衝李长安怒道:“今日你若杀我道宗真人,他日我定让中原江湖百倍偿还!”
李长安的眼神好似看着一个被欺负了却无力还手只能放狠话的顽劣孩童,笑容轻蔑道:“你信不信,等会儿我收拾完了这个臭老道,就打断你的手脚,让你一辈子都困在东海?”
没等耶律楚才再开口,黑袍老道猛然浑身气机暴涨,破碎道袍剧烈鼓动,而后朝着耶律楚才推出一掌,“走!”
此刻若是有人抬头望天,便能发现刺眼的日光下有一点不起眼,但璀璨如夜幕流星的青紫光芒,正急速从九天之上坠入东海。
被老道夹杂着暗劲的一掌直接打出城外的耶律楚才,在倒退途中猛然抬头,那颗青紫流火不是旁物,正是那柄出鞘古剑!
再往屋顶上看去,一道黑影绽放出如同白昼的雄浑罡气,骤然拔地而起,仿佛视死如归一般迎面朝着古剑撞去!
两者兵戎相接,碰撞出震耳发聩的巨大声响,众人纷纷捂住耳朵,仍有人七窍流血痛苦倒地。
肉眼可见的气机涟漪,如海浪般铺散开方圆十里的范围。
平稳落地的耶律楚才隻迟疑了片刻,决然转身,就在这一刹那间,她没看见半空中古剑以不可阻挡之势凶狠贯穿了黑袍老道的胸口。
坠入海里之前,黑袍老道便已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尸首。
古剑在半空转了一圈,悠然回到鞘中,宛如杀鸡宰牛般轻松自如。
李长安没去管逃出十几里外的耶律楚才,而是缓缓抬头,看向坐在观潮阁顶的麻衣男子。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飞来横祸即将结束时,麻衣男子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轻描淡写的道了一句话。
“择日不如撞日?”
酒楼雅间内,被剑气掀翻在地的陆难行脸色惨白,艰难攀着窗沿爬起来,衝着窗外大喊:“韩前辈,咱们说好了让我先问过剑,你再出手的!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可下一刻,屋顶两人的身影同时消失在原地。
海风拂过,阳光惬意,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一位陆地神仙命陨东海,快的让人不可置信,死前甚至没有可称之为惊天动地的抵抗。
死了就那么死了。
不仅是街道上围观的普通百姓,就连那些一直不曾露面,躲藏在观潮阁四周偷偷观战的一品高手也目瞪口呆。
那二人境界分明不相仲伯,一招之内怎会有如此大的差距?难道那西北藩王使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
城外隔着几里地,更加没能瞧真切的女子宗师震惊的无以复加,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虽说江湖上曾有“登顶之后,陆地神仙之下皆一招”的说法,但那位早早踏入地仙境界的凌霄真人何至于如此轻松的就被一剑斩杀了?
中年儒士似是有意点拨这个悟性不俗的练刀后辈,不等南泉柳鼓起勇气开口询问,便缓缓道:“武道九品,一品之下重术不重意,是为体魄稳固根基。踏入一品,便是去繁化简的一个缓慢过程,此时仍然术意兼备,万象归真可与天地共鸣,并非去术隻留形意,而是将术溶于意境。所谓的陆地神仙,其实与三教中的天人合一,剑道中的人剑合一殊途同归,争的是天地之间的那口气。若说那老道是借着偷来的一口气才勉强跻身仙人境,那身为这口气正主的李长安就是正大光明的讨要回来,本就理亏在先,自然难逃一死。换做他人,那老道尚不至于败的如此快。”
南泉柳凝眉沉思片刻,道:“依前辈所言,一品之后先是与自身争意气,再与天地争气运,可为何一品分四境,陆地神仙仍在一品之内?”
中年儒士微微仰头,望向天边,“这便是规矩,用于提醒世人,再如何超凡脱世终究不过一介凡人。”
南泉柳哑然无言。
中年儒士微微一笑,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但这又如何,上面的人定规矩,也得看下面的人愿不愿意守规矩不是。”
中年儒士低头看了看脚下,四下清风渐起,他缓缓踏出一步,轻声吟诵:“春夏秋冬。”
再踏出一步,“百年江湖。”
中年儒士已立于海浪之上,南泉柳却觉着声音仍在耳畔。
“星河璀璨。”
海面之上已瞧不见中年儒士的身影,最后一言却回荡在整座城池之上。
“唯此人间。”
南泉柳抬手按在微微颤鸣的刀鞘上,眼中似有光辉悄然闪烁。
许多年后,当她再次回到这里,望向那座早已不复存在的观潮阁,回想起当年这一幕场景,仍旧按耐不住的心潮澎湃。
此时此刻,这个年纪轻轻便已是天下四大宗师的女子,面朝东海深深抱拳道:“多谢前辈。”
有前人播火种,才有后人拾薪火,中原百年江湖,历劫两次灭顶之灾,仍然生生不息,缘由便在此。
貌似中年却早已到了古稀之年的麻衣男子缓步走在一条山路上,两旁茂林郁郁葱葱,有枝叶茂盛的大树,有枝干纤细的幼苗,也有即将枯萎的老树,一如现在的江湖。没来由的,他恍然记起曾有个老人说过,人总会死,老死,病死,抱憾而死,但总得给后世留下点儿什么。三十年前,他只是个憧憬高手的年轻人,后悔自己迟生了三十年,没遇上那个曾有青衫仗剑的洒脱江湖。后来的江湖,实在有些索然无味,他没看见那些前辈所留下的薪火足迹,更没感受过所谓的江湖侠骨,所闻所见都在告诉他一个事实,这个看似自在的偌大江湖,不过是天子御花园里的一座池塘,而江湖里的人,皆是池塘里的锦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