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再睁眼,他是被厨房里由远及近的击打声给扯醒的。
窗帘没有拉,九点多钟的阳光铺满半间屋子,明媚得不合时宜。
言惊蛰顶着闷疼发木的脑袋坐起来,半边肩膀压得酸麻,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言树苗的小薄毯一角。
发了半分钟的怔缓过劲,他回想着昨天发生的种种,脚底虚浮的拉开卧室门走出去。
段从正从厨房往餐桌上端粥,一手一个碗,抬眼看见言惊蛰杵在卧室门口发愣,什么都没说,将碗往桌上一扽,回厨房洗手。
桌上除了粥,还有一盘煎饼,看着不像早点摊子的卖相,应该是段从自己做的,不知道热过几遍,饼面上哈着热气,饼边也已经软软的塌了下来。
还有几个水煮蛋,煮得有点潦草,有两个破了壳的露着蛋白,用一个小盘子盛着。
但让言惊蛰愣在原地的,不止是这桌早饭——客厅干干净净,昨晚那堆东倒西歪的啤酒瓶子全都不见了,沙发上却多了一条大浴巾、两个横倒的抱枕,沙发垫子有些皱,明显是被人睡过还没整理的样子。
他是喝多了,可还没到断片儿的程度,昨晚段从的态度他都记得,客厅是个什么样子也记得。
“你昨天睡在这吗?”言惊蛰愣愣的问。
他以为段从昨晚摔门出去,就直接离开了。
段从还是没理他,洗完手出来往餐桌前一坐,开吃。
“沙发多难受啊……”言惊蛰抿着嘴看他,心里酸得难受。
那个旧沙发是租房子时就有的,又窄又小,不知道经过几任租客,里面的垫子都塌了。
言惊蛰有时候在上面睡个午觉,起来时浑身都搁搁楞楞的不舒服。想想段从那么高的个子,那么长的腿,在这破沙发上躺了一夜,他整个人都不是滋味。
而且还帮他收拾了卫生,做了早饭。
心疼的情绪遮不住,全从眼神和表情上流露出来。段从被言惊蛰用发红的眼圈瞅一会儿,阴沉一夜的心情也缓和不少。
“磨蹭什么。”他硬邦邦的催促,“过来吃饭。”
“嗯。”言惊蛰低头答应一声,抹了把脸,“我先刷牙。”
平时早上起来时间总是不够用,给言树苗做早饭、送他去学校,还总有各种“爸爸我的袜子不见了”之类的突发情况。
今天家里没了小孩,起床还有饭吃,言惊蛰弯腰在洗脸池前撑了好一会儿,一边觉得安静,一边迷茫得没了头绪。
言树苗怎么会不是他的儿子呢?
言惊蛰这会儿心态稳定下来了,想到这个事实还是感到不能接受。
明明是他抱在怀里,从那么小一个小肉团,一点点养了这么大,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那孩子就这样跟自己没了关系。
最关键的是,小孩本身也更想去他妈妈那里。
想到昨天言树苗依偎着赵榕满眼依赖的模样,言惊蛰刚缓过来的酒劲,就翻腾着又想往上涌。
他在卫生间里待了半天,段从不催也不问。
言惊蛰出来后,在段从对面坐下吃饭,观察着他的申请想想,慢吞吞的整理措辞,把昨天和赵榕的对话,主动复述给段从听。
段从一句话也没说,在听到言树苗就是赵榕和她现在爱人的孩子时,眉梢微微挑了挑,但言惊蛰沉浸在失落和伤心里,没注意到。
“你说,”他在思考一件事,用征询的口吻向段从讨主意,“我要不要跟赵榕说,带言树苗去做个……亲子鉴定?”
段从搅粥碗的勺子微微一顿,再抬头,又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不用问我。”
他把碗一推,起身准备走。
“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屁股擦干净了再来找我。”
这下换成言惊蛰猛地一愣,他脑子没转过来,下意识抬起头。
段从回头对上他的眼神,黑着脸解释:“……这是个比喻。”
段从离开后, 言惊蛰在餐桌前又坐了半天。
他其实很想跟段从商量商量,他心里太乱了,光是面对和接受赵榕那些话,就让他乱成了一团, 言惊蛰真的不知道他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可段从明显没有这个打算, 像是已经很……厌倦他生活中这些乱七八糟的变故。
感到厌倦是正常的。
段从从小就讨厌麻烦的事情。
等再回过神, 桌上的早餐已经凉透了。
言惊蛰一口口吃完, 慢腾腾的把东西都收回厨房。整个房子静得可怕, 他在仅有的流水声中洗着餐具, 胸腔里也空空荡荡。
那天之后,段从就真的没有再对言惊蛰过问一星半点。
在他看来言惊蛰的现状不算什么难事,他不信言惊蛰心里一丁点数都没有——如果事情早晚得到这一步,人要做的只是接受、解决、继续新生活。
言树苗并不是亲生的儿子,他甚至替言惊蛰松了口气。
在沙发上抽烟度过的那一晚, 段从也沉下心来思考过——之前和言惊蛰聊到孩子的猜想,段从刚说了一句,言惊蛰就打断他, 近乎偏执的强调孩子必须是他的, 否则他不明白,这些年的自己在活什么。
言惊蛰把言树苗当成了他的精神寄托, 现在这寄托坍塌了, 段从细细感受自己对这件事的态度是否过于自私, 在言惊蛰眼中, 他是否显得过于“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