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翻江倒海,“哇”地一口呕吐了起来。
我至今不知道我呕吐的原因,那种感觉就像蠕虫钻了我的肠胃,固液混合物从我嘴里涌出来,知道吐完昨天晚上吃的,我才感觉到一种轻松。
然后朱丘生架着我的胳膊,把我往树下面拖,他觉得我是中暑了,但我头并不晕,脸也不红。
朱丘生双手沾了井水,放在我脖子的位置开始冰我。他端了个水瓢,问我要不要喝。
我说我想吃葡萄。
他好高,阴影把我全都遮住,他在水瓢里简单冲洗了下我们摘的葡萄,然后给我剥了一颗。果肉结在他手里,我说,朱丘生你好像葡萄架子葡萄藤。
朱丘生就是从那天开始写作业的。
可能是为了让我名正言顺,他允许我完成前任班长未竟的事业。第二天我的课桌上多了一本署名为朱丘生的作业,虽然是抄的。
裤带儿
朱丘生十二岁了,距离我们相识已经过去了三年,三年的时间让他学会了如何把自己收拾的干净整洁。他的衣服洗得发白,朱草生也开始扎起了小辫。作为他的朋友,我对他现在的形象大致是满意的,满意范围包括上衣、裤子和鞋,不包括裤带。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用一条细布条拴住裤子,然后打了个死扣。做了同桌后,我们结伴放水,我早早上好,好整以暇地看他笑话。
死扣是不容易解开的,尤其是吃完饭后,饱胀的肚子会把扣结弄得越来越紧。厕所的光线很昏,他解了大概五分钟,开始骂骂咧咧,大概膀胱涨得发痛。
我说,要不要帮忙,今晚我去你家你给我做丸子吃。
他没说话,招了招手示意我过来。
我还是低估了他打结的水平,死也解不开,堪比救火安全扣和攀岩登山结。
朱丘生不耐烦了,把我推开。从布兜里掏出一把小刀,细布条被一刀划开,切豆腐似的,裤子滑落下来流畅到底。
我傻眼了,问他之后咋办。
他干脆利落地说,再系。
他把裤子提起来,裤腰大得足够装得下一个半他,我看到他的细布条裤带上有一圈的死结,显然是从前报废的,它们张牙舞爪地伸出手,他的腰上长了一排的兔子耳朵。
但每一次打结都会让布条耗费一点长度,他使劲地往腰上勒,吸着气,我看到他扁平的肚皮上被勒出蚯蚓一样的红痕。
再勒你腰就断了,我说。
他好像对自己的失败很窘迫,闷声闷气地说,没事。
不勒断你一坐下也得崩开。
我从茅房里跑出去,跑到教室里翻我的小书包,在书包最下面翻出了我用红绳系的钥匙。办法总比困难多,我用削铅笔的小刀把钥匙项链剪裁成了手链,然后带着富裕的红绳前去救驾。
朱丘生可能很感动,但他不好意思说,他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我还以为你跑了,他说。
那他的腰和屁股总有一个要牺牲,这实在是太不仗义了。我说,这怎么可能,我为你两肋插刀。
然后用红绳接上了细布条,在他裤腰上端端正正系了个蝴蝶结。
他说活扣不行,活动活动就容易掉。
我教他,你先系一个耳朵,再系另一个,把结的位置杀得紧紧的,这样只要不抽绳,怎样都不会掉。
朱丘生不会道谢,只是嗯了一声。但他那天下午裤子上有飘飘摇摇的两截红绳。
红绳的另一半系在我手上,挂着钥匙,叮叮当当。
晚上朱丘生给我做了丸子,最简单的菜丸子。将土豆、胡萝卜和萝卜削成丝,用面粉团起来,上锅油炸。能把菜做出肉味儿的猪油是稀罕物,所以他只舍得给我做了一小盘,草生领着黄狗到我面前,跟我要。
我给了草生一个,拒绝了黄狗,但草生和黄狗不愧是好朋友,她分了黄狗一半。
奶奶有胆囊炎,不吃油炸。如果有一盘丸子,我吃一盘,草生半个,给朱丘生剩下两个。
朱丘生又会把两个中的一个分给我,他说这丸子是奖励我救驾的,他以后知道了,要随身多带点裤带。
我告诉他,其实不用那么麻烦。
我送了他一条裤带,真正的裤带。皮革质的条子上一排扣眼,皮带扣头是合金的,朱丘生“啧”了两声,说这么高级。
他之后就一直把上衣扎进裤子里。他比例很好,腿长,从小时候就看得出来。晶亮的皮带在他身上齐整又精神,这叫宝刀配英雄,好马配好鞍。
皮带身上的扣眼很多,如果他不发福,足够他用一辈子。朱丘生的腰细,我送他的时候他系倒数第二扣,多年后我解开他的皮带的时候,他系倒数第六扣。
那时候皮带的边缘都掉渣了,他还没换,我收回了那条皮带。我说朱丘生我系你的,你系我的。
他迷离地睁开眼,阳光显得他的嘴唇越发柔软。他说傻帽儿你又闹什么妖呢,干嘛那么麻烦。
我说,我要用它拴住你咯,你系倒数第五扣吧,系得紧紧的,每当它勒你腰的时候,你就会想起你是谁的。
命运之窗
五年级的时候,我们家爆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战役,起始于陈翠雪和卢三白的相互埋怨。
陈翠雪原本是隔壁村有名的美人,结婚之后依然很美,有山里不常见、遗传给我的雪白的皮肤,和一双痕迹极深的大双眼。她当时已经三十五岁,但依然是个电眼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