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听到他温柔的声音,邹楠粤立即找到情绪疏通口,她哽咽:“我梦见我爸爸了。”
梁和岑刚才挺直的背脊放松下来,他重新靠回床头:“因为你太想他了。在梦里,你们说话了吗?”
邹楠粤闷闷不乐:“他抱了只小狗让我养。”
梁和岑笑:“我想这是你爸爸给你托梦,他不放心你,想让你养只小狗,代替他陪伴你。”
“……”
梁和岑继续问她,“你喜欢什么狗?要不回来后我陪你去宠物店看看?”
邹楠粤没吭声,片刻后,她始终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岑岑,我觉得我爸爸不会托梦给我。”
“为什么这么说?”
“我是个坏女儿。”
梁和岑静静的,他有种直觉,接下来她要说的,是她心中真正挥之不去的、折磨着她的缘由。
“他出事前给我打电话,我指责了他。”她将自己的不堪赤裸裸揭给他看,“我说了很不该说的话。”
邹楠粤又想到妈妈的鼾声,就像她看见她的手瘦骨嶙峋却骨节粗大时,也像知道她四十岁去做了子宫肌瘤手术,并且因为长期不顺心而早早绝经时,更像她日复一日地和爸爸生活在一起却很难让她感受到爱时,她都会非常心疼妈妈。
所以时至今日,她并不后悔支持妈妈要离婚的想法,她只恨自己没有好好说话。那些话妈妈可以说,因为阮贤云婚后的确过得辛苦,丈夫不体贴她。但爸爸作为爸爸,他没有不履行父亲的职责,她不该那么直白地数落他。
邹楠粤心里难受:“其实我爸爸也挺可怜的,他也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吃了不少苦,结了婚和妻子的感情不好,到老了,女儿也烦他……”她吸了吸鼻子,“我有两个大学室友,她们现在混得很好,我一直觉得她们拥有家庭助力,但其实我心里也非常明白,她们本来就很优秀,一个才艺突出,组织活动能力特别强,一个擅长社交平台营销,总是能交到新朋友,我只是给自己不如她们找了一个借口。如果我赚钱多一点,让我妈靠女儿过上好日子就行了,也不用非得责怪爸爸,我挺失败的,对吧?”
“你不要这么想,你才二十六岁,自己给自己做主的时间也才四年而已,现在就谈失败是不是太早了?”
“你和林林的收入都挺高的。”
“我们只是在不同的赛道上,世界规则如此,有的赛道收入就是要高一些。”梁和岑问她,“毕业后,你无所事事混日子了吗?”
“我工作挺努力的。”
“你是月光族吗?”
邹楠粤摇摇头,想着他看不见,说:“不是。”
“有存款吗?”
“有一点。”
“这不挺棒的吗?努力工作,有正确的资金规划,还能看见妈妈的困境,想让她过得好一点。”梁和岑鼓励道,“如果我说钱不是定义成功的标准挺废话的,我们现在这个年纪,谁不想有钱?但你太着急了,每朵花盛开的时间都不一样,早晨跑步的时候你可以在公园里多看看,你会发现即使是同一棵树,花也开得有早有晚,你要多给自己一点耐心。”
“虽然我也常常这样告诉我自己,但我就是做不到自洽。”邹楠粤说。
这个人是我
清晨时分,世界仍处于安静状态中,梁和岑清楚听到她那边有汽车驶过的声音,心脏再一次提了起来,紧张道:“你没在酒店?你现在在哪?”
邹楠粤伸手扯下一片花坛里面灌木丛的叶子:“酒店大门口,出来透透气。”
梁和岑长松一口气,他想了想,建议道:“如果你太压抑了,你愿意接受一下心理咨询吗?我可以带你去看医生。”
邹楠粤下意识感到不舒服,她拒绝:“我没有抑郁。”
脱口而出后,瞬间感到后悔,岑岑真心为她考虑,她不领情便罢了,直冲冲呛他,挺不识好歹的,更何况,还是在一大早打扰对方睡眠的情况下。比起最亲的妈妈,与梁和岑开口道歉容易得多,她立刻说:“对不起,岑岑,我刚才有点敏感了。”
梁和岑的声音听起来丝毫没介意,他告诉她:“我们公司给员工提供了心理咨询服务,如果平时感到压力大不快乐,都可以去聊聊。接受心理咨询只是一种排解痛苦的渠道,如果你觉得抗拒,那就不去。”
邹楠粤深呼吸: “没事,我只是梦到爸爸了,情绪一下子失控。”她决定轻松一点,对他说,“小时候总觉得一切无法解决的事情长大就好了,但长大后发现新的难题更多。虽然我有时候容易破防,但我把当时的情绪消化掉就好了,我可以允许自己丧一会吧?我不会真的摆烂的。”
梁和岑认真说:“我知道。”
邹楠粤停下祸害灌木丛的手,她低着头:“早知道,我应该好好和他说话。”
“你不要过分自责,你只是站在你妈妈的角度,没关系的,难道爸爸有错,我们作为子女,就不能客观地告诉他吗?而且,我相信,爸爸永远不会和自己的女儿计较。”梁和岑笃定道,接着告诉她,“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收拾好心情,带着他的那份人生好好生活,如果你想向爸爸道歉,几十年以后在另一个世界和他见面的时候,再亲口告诉他。”
“你真的相信有另一个世界?”邹楠粤又问他。
“只要我们心里面认为有,另一个世界就存在。”
梁和岑的话给了她慰藉,她镇定许多,心中的窒息感如潮水般退却,整个人逐渐轻松,她感激道:“岑岑,谢谢你。”
梁和岑问她:“狗,你想养吗?”
“看缘分吧。”邹楠粤说,“如果那真的是爸爸托梦,肯定冥冥之中会有指引。”
“好。”梁和岑也不多劝,他猜测她与她妈妈只订了一个标间,“你快回房间吧,一会儿阮阿姨醒来没见到你,她会担心的。”
邹楠粤也有点过意不去,她表示歉意:“不好意思,这么早给你打电话,但我刚才实在想找个人说说话。”
梁和岑笑:“你想到的这个人是我,我挺高兴的。”
这是他的真心。
梁和岑的人生丰富多彩,他并不缺朋友,无论换到哪个新环境,他都能够快速适应,并且与同学同事建立友好关系。喻柏林也是如此,因此上高中那会儿,邹楠粤离开后,他俩刚开始虽然也会思念她,但是少年人有太多未知世界等待他们去探索,于是渐渐平淡。
大概由于前些年每次春节见到邹楠粤,她看起来一切正常,他便没什么特别的感想,本来人生就犹如一辆列车,朋友则是上上下下的乘客,每个阶段都会遇见新面孔。但是这次时隔几年重新看到邹楠粤,她过得很不好,她驾驶的那辆人生列车看起来有种停摆的危险感,让他着急,同时,他心中想,如果她和他一起上高中,很可能幼时情意就不会出现空缺,他们也不会失联,那么在她爸爸出事后,她会首先向他寻求帮助,那些痛苦无助的夜晚,他都会陪着她。
挂了电话,梁和岑无法入睡,他不喜欢在床上待着,洗漱后,出去沿着河边跑步,直至天色微亮,随便找了家店吃早餐,然后骑行返程。
另一边,邹楠粤回到房间,她脱了外套躺上床,隔了两分钟,阮贤云睁开眼睛。
阮贤云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就一直醒着,邹楠粤也醒着,不过母女两人都误会对方还在睡,谁也没有发出声音。好在不必忍耐太久,她们要早起乘车,邹楠粤设置了六点半的闹钟,铃声一响,皆松口气。
邹楠粤还惦记着昨夜聊到最后,她对妈妈的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