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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秦定邦本想在门口多站一会儿,但已经被人看到了——詹贞臣不等秦定邦先见礼,就迈步来到近前,笑脸相迎,“映怀来啦!”

“詹伯父好。”

詹贞臣拉着秦定邦的胳膊,就开始了一轮寒暄。

詹贞臣早年当过数家洋行的买办,现在已是沪上银行业分量十足的人物,说出句话就能砸出个响,大家都得给几分面子。詹贞臣的独子詹四知,也和秦定邦少时相识。可以说,詹家和秦家的老少两代,私交都算得上不错。

詹贞臣知道秦家老三不爱热闹,秦世雄不来,他自觉要尽到长辈的义务,于是带着秦定邦和场内这些老字辈们,打照面,聊闲篇,等着总董贝德奇在十二点现身讲话,之后赶紧把饭吃了,好散伙回家。

快逛到杜征鸿近前时,这位近年生意连遭重创,股票巨亏的前大亨,连一个笑都懒得挤,转身就走向了别处。

“这不知又是哪柱香没烧到,”詹贞臣摇着头,“你得罪他了?”

“没有吧。”秦定邦的确有些疑惑,“几个月前见到他,还一口一个‘贤侄’的。”

詹贞臣道:“这人就这样,从来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混成这德行,也是该着的。”

说话间,门口又热闹了起来。几个人簇拥着一个文人模样的矮瘦男子进场,大约五六十岁,黑框眼镜,淡色马褂长袍,看气势非同一般,和众人热络地拱手,打招呼。

越来越多人围了过去。

“哎呀,任老,久仰久仰……”

“任老可是好久没见了啊……”

那男子一边回礼,一边道,“这次回来是探望老母,幸得总董的邀请……”

秦定邦并不认识此人,心下只道又是哪个行业的老“大王”出山。学者气、江湖气集于一身,秦定邦生出了一丝警惕。

詹贞臣的脸绷了绷,“他怎么来了?”

“这人是谁?”

“任独清。南京那边的,新任的要员,还是个笔杆子。”

维新政府即所谓“中华民国维新政府”,1938年于南京成立,1938-1940存在,是日本扶持成立的傀儡政权。的?秦定邦纳闷,贝德奇这老洋鬼子打从什么时候起,这么不避讳地和伪政府的要员眉来眼去上了?

但只消一瞬,也就明白过来了。

秦定邦和詹贞臣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冷笑了起来。

这场宴会,哪里是什么迎新年,分明是迎这位“任老”啊。

在场的一众人,与其美其名曰辞旧迎新,不如说是被叫来帮忙充场面,以全了总董贝德奇,向日本人示好的急迫心意呐。

就在不久前,公共租界上海公共租界,由原英租界与美租界合并而成,在法租界以北,两租界紧邻。的总裁费利普,在丁香花园附近被日伪的特务袭击,只差一点,就死在了当场。到现在还躺在医院,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工部局上海公共租界的行政管理的执行机构,首脑叫总裁。的其他官员,被吓得连门都不敢出。

上海的租界一共就两个,公共租界的头号人物已经被刺杀过了,下个轮到谁?两租界仅一路之隔,法租界的“洋皇帝”能不害怕?

虽然明面上,日本人和七十六号特务的地盘都在租界外,但实际上,这些大鬼小鬼想要谁命,就直接去取谁的命,在租界里横行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工部局、公董局,作为孤岛的小“朝廷”,全都如瞎了、哑了、残了一般,连个大气都不敢出。

这些洋老爷们清楚得很,租界其实就是块殖民地。为个弹丸的地界抛头洒血的,不值当。该捞钱捞钱,能享受享受。象征性地维持维持,过一天是一天,指不定哪天就被召回国了,到那以后谁还管他洪水滔天。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脑袋可能下一刻就不保了。

所以,如何保住项上人头,就成了头等大事。

可巧就遇到了个探亲的伪大员,这真是上天派送下来的一个大宝贝。虽说在世人眼里,这无非就是日本人的一条狗,但眼下能派上用场啊。中国俗话讲“打狗得看主人”,那么巴结狗,也是在给主人看了。

——我这堂堂法租界公董局的总董,诚邀这个伪政府刚上任的大员来参加迎新年宴会,还要当着众名流的面,演讲、照相、上报纸。

——我知道伪政府是日本人的提线木偶,但我是敬那个傀儡政府么?我这分明是敬你日本人啊。

——这信号,够多诚意了吧?你们可一定得看到啊。我知道日本人、七十六号在法租界到处都是眼线,你们赶紧看、使劲看,看到了快快回去报告:我贝德奇和那不上道的费利普,不一样。

这算借大家的脸献日本的佛,还是挂迎新饭局的羊头,卖求活路的狗肉?

老洋鬼子在上海呆了这么多年,好事没见做过几件,中国的计谋倒是没少学。

秦定邦心下正耻笑,一转脸,身边的詹贞臣竟如有神迹地变出一朵巨大的笑容,随即迈着大步迎了过去,“哎呀,任老,多次拜读您的大作,真是字字珠玑,振聋发聩啊!”

这位詹伯父瞬间的变化,当头砸了秦定邦一棒——这还是那位曾跟父亲大骂南京的名士清流吗?

他愣了足有半刻,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随手拦住一个酒保问了厕所在哪。

等詹贞臣回身找秦定邦时,人已经不见了。

“怎么就死了?”

厕所往外拐一小段,是一条走廊,有一侧是一排雕花栏杆。栏杆外,则有一片规模不小的造景,内有山石流水,金鱼数尾。

按理说,入冬有一阵子了,室外早冷得让人牙齿打颤。但或许因为泰丰和有自己的暖气,而且给得颇足,水面竟有一些睡莲的叶子正托着盛开的莲花,疏密错落,任哪一处,都比外间看起来让人舒服。

秦定邦一连抽了好几支烟,他想再拖一拖,要是没人找他,他可以一直在这里看景。反正刚才厅里很多人都看到他了,聊了一些场面话。秦家也算给了递帖子的面子,说得过去了。

抽完了这根,他开始觉得有些热,便解开扣子,整理了几下大衣。也许是周围烟味重了些,他听到身后有女子压低了的咳嗽声。他刚要顺着声音朝后看,不料抖大衣的胳膊力道没收住,一下拐到了那女子的手臂上。秦定邦还未开口,却先听到一声“抱歉”,几乎微不可闻。

那女子抬手把帽檐压得更低了,没有丝毫停顿,疾步消失在了转角处。只闪过一道牙白的下颌线,如同一线冷月。

秦定邦愣了一下,又继续沿走廊挪了几步,去看看假山的另一侧还有什么。他随手又抽出一根烟,刚要点着,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几分钟后,突然大厅的说话声平息了。秦定邦看了下手表,还差一刻钟才到十二点。以往这位总董办点什么活动,总是谱大,卡着点“准时”到。难道这次提前了?

秦定邦觉得还是过去一下好。

正抬步间,忽听一声尖叫刺穿大厅,热闹声骤然熄灭,紧接着便爆发出一阵混乱。

“快快!关门!”

“一个都别放出去!”

“大家不要惊慌,不要惊慌!”

“这里是安全的!”

“快送医院!”

秦定邦疾步返回宴会大厅,正赶上几个酒保七手八脚把一个受伤的人抬了出来。那人四肢已经软得不成样子,脖子上伤口狰狞,正汩汩地涌着血。

秦定邦定睛一瞧——

这不正是那任独清,刚才还神气活现的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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