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他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盯着前方,想着快些,再快些!
其实这段路本不算长,但此时在他眼里,却突然变得无穷无尽怎么都看不到头。他急得五内俱焚,浑身的血都在燃烧沸腾。
他的琇琇受刑了!
他们竟然给梁琇动了刑!
秦定邦早就知道那帮畜生不做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一路上他咬着牙,本以为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他终于看到被抬出七十六号的梁琇时,心理防线依然瞬间被击得粉碎。
他已经无法分清心底爆发出的激烈复杂的情绪到底是些什么了,但他仍然强按住自己想要杀人的暴怒,冲到了梁琇的身边。
这个遍体鳞伤的姑娘,身上盖着的还是他带她在鸿翔买的大衣,衣服上一道道的口子,已经被血水浸透,竟找不到一处原本的颜色。
他想抱她,甚至一时都不知从何抱起,湿淋淋的全是血,全是伤。
他在她耳边呼唤她,唤了好几声,才终于隐约听到她喉间溢出来的声响,细微得转瞬即逝。
本来中午时,她还是那样的灵动鲜活,眨着大眼睛跑到办公室门口去送他,还让他多加小心来着。这才多久,就被折磨得没了模样。这中间,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样的凌虐,才能把人变成这样!
秦定邦没做停留,迅速把梁琇抱上了车。她的气息太微弱了,他得赶紧救活她。
原先租界里的很多医院,都已经被日本人占领,改成了野战医院。梁琇要是去那种医院,哪怕中国大夫想救人,日本人也必定会起疑,要么拖延耽误,要么再次扣住审问盘查。好不容易出了虎口,要是再掉进狼窝,梁琇真就没命活了。
所以秦定邦一得知人能被放出来,就让池沐芳赶紧通知祁孟初提前准备。他一接到梁琇,就连夜把人送往祁孟初的诊所。
祁孟初夫妇本来都下班在家了。接到池沐芳的电话,俱是大惊失色,便立即动身去了诊所。他们知道从七十六号那种地方出来,尤其还受了刑,情况可能很不妙,想了想,又把诊所下了班的其他医生都了叫过去,一起在那候着。
可真等到秦定邦把人抱来,在场的所有人还是无不倒吸冷气,现实比料想的还要糟得多。方知意在看到梁琇的第一眼,就忍不住捂嘴哭了起来。
这本是多么水灵的一个姑娘啊!
祁孟初他们立即实施抢救。
老李一行人不放心也跟了来,秦定邦让几人先回家,给长辈捎话,他不回去了。临了还不忘嘱咐老李,别把梁琇的情况说得太重,免得池沐芳跟着担惊受怕。
等人都走了,秦定邦突然感觉头顶一阵虚空。
梁琇得救了,这危机重重险象环生的一天,好像终于能平息一些了。
外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走到手术室门外的椅子旁,轻轻地坐了上去。
手上、身上还有没干的血迹,那都是梁琇的血。刚刚抱着她的时候,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上的血水,很快就洇透了他的衣服。
昏黄的灯光下,他默默地注视着满手黏腻的鲜红。周遭很静,静到能听到门内手术器械碰撞的声音。那冰冷的脆响一下一下,就好像正在他的身上割。
曾经梁琇熬药不小心烫了几个水泡,都能让他牵肠挂肚了那么久。现在,单是他的手上就这么多血,他反倒平静了下来。
一路上的煞气已经消失,此时的他,头脑异常冷静。
他放在心尖上宠着的姑娘,被折磨到命悬一线,生死难料。
他要先保她活命,保她能活下来,保她能好好活下去。
至于其他的,他把血债,一笔一笔,凿刻进了心里。
“那人,失踪了。”
好亮的光。
有温柔的明亮照在脸上,梁琇感觉到了亮晃晃,好不容易终于抬起了眼皮,意识却依然恍惚。她感受不到时间,只觉得一切都是虚浮的,如在空中飘。
这里不是刑讯她的地方。
窗台上是那盆秋海棠,连背光都是柔软又熏暖的金黄,像那些神祇画像背后的景。
这是哪?
她是死了么?
秦定邦如果再也找不到她了,会不会很着急?
呵,连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都抹不去对他的记忆。
生前最后一个念想是他,死后第一个念头,还是他。
可她都未曾跟他说一句,她也是喜欢他的。
她在心底无声叹息,这世间的遗憾,本就无尽,而她,又给添上了一条。
唉……
她就那么半张着眼睛望着那不定的光影,似清醒又不清醒,脑海中忽又闪回起她在顾家宅公园看太阳的画面。那时她像小时候一样将手伸向了天空,日光刺透梧桐的枝桠又穿过她的五指,闪耀出道道明亮的光箭。她手朝太阳靠得越近,光芒就越炽盛。
不自觉地,她想再向那明亮伸出手,但是渐次涌来的痛觉迅速将她周身裹住,她抬不起手了。哪怕轻微的呼吸,都能牵出四肢百骸的剧痛。这痛感汹涌翻滚,似巨浪袭来,顷刻间就淹没她,扼住她,令她窒息,令她晕厥。
却也提醒着她,她没有死——
她,获救了。
秦定邦正坐在屋角的椅子上闭目养神。这几天他一直熬着,精力也接近临界。突然听到床上发出了一点声响,他立即睁开眼,疾步走到床边。
这双干净的眼里满是虚弱无力,却依旧明亮清澈。
醒了,可算醒了,终于醒了!
“琇琇……”他轻轻唤了她一句。
眼前的女孩愣愣地盯着他,嘴唇开始微微翕动。
秦定邦连忙凑近道:“别说话,听我说——你现在安全了。这是我在江边的房子,也是我们的家。你是在咱们自己的家里养伤,什么都不怕了。”
梁琇听着他把话说完,良久没有反应,仿佛忘了呼吸。
秦定邦坐在床边,附身又朝她靠近了一点,轻轻安慰着,“琇琇,都过去了。”
终于,梁琇不再晃神,眼里瞬间蓄满泪水,她眨了一下眼睛,那泪便夺眶而出,一直淌进了鬓发里,又把枕头洇湿了一片。
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哭着,倾泻着淤积的情绪和痛楚,眼睛却再也没有离开秦定邦。
她放任着自己多看看他,多记住他,也开始放纵自己,至少此刻,不再逃避满心满眼,都是他。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急得顾不得手上的剧痛,拼力抓住秦定邦的胳膊,嘶哑着道,“你有危险!”
“我很好,别多想,你好好养伤。”秦定邦看着梁琇手上的纱布,心下一阵抽痛,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让她松手。
但梁琇却越抓越紧,“那个人……那个人让我诬陷你!”
秦定邦听出不对,“哪个人?他叫什么?”
“他叫……他叫……他说了一下的,但我记不起来了。”梁琇急得哭出了声,身体开始不住地抖,“我不记得他叫什么了,明明他说了一下的!”
“好了好了,听话,不去想了,他们动不了我,谁都动不了我。”秦定邦不住地安慰,终于让梁琇松开了手。他慢慢把缠满纱布的手放回她的身侧,好不容易止了血的手指,又开始渗出惊心的红色。
梁琇这样一急,泪流得更凶。秦定邦的心随着她的哭泣变得支离破碎。他俯下身,在她的额头印上长长的一吻,接着转过脸,贴着梁琇的额头。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经过奋力的抢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