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秦定邦惊得赶紧扶住她的肩,“说话,是不是哪里又难受了?”
深入骨髓的恨翻腾起来,梁琇几乎是咬牙切齿道,“那个人,还杀了我哥哥!”
自打梁琇回来,秦定邦从来也没有主动提及七十六号发生的事情。他想让梁琇快些忘掉那一段。如果可以,他恨不得钻进她的脑子,把那段记忆彻底抹去。
现在,梁琇盯着窗户下的一把小提琴,说起了她的哥哥,说起她哥哥被杀,被“那个人”杀了。
秦定邦突然想起梁琇曾经跟他说过,她哥哥通音律,会拉小提琴。
梁琇的哥哥怎么也会在七十六号?那她哥哥是什么身份?而且也被杀了?
秦定邦心底突然生出一连串的疑问,但却一个都问不出口。他知道不管问了哪个,都会让梁琇再次心碎,他绝不能在她的伤口上撒盐。他一手扶着梁琇的肩,一手抹去她终于滚落的泪。
梁琇直愣愣地盯着他,那段记忆终又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把她拉回审讯室的圈椅上,让她看着门口的那个破败的身影。
“我哥哥被他们打得……打得……”她情绪汹涌,恨不得咬破了嘴唇,“他们就在我的眼前把他拖走了,之后……我哥哥,就被枪杀了……我和我哥哥都没说上话!一句话都没说上!我哥哥……我哥哥多么一表人才啊,被打到我都认不出来了……”她断断续续地回忆着,悲恸让她五内俱焚。她缓了好一会儿,忽然抓住秦定邦正给她拭泪的手——
“就是那个人!就是他让人枪毙我哥哥的!”
“哪个人?”
“那个让我诬陷你的人!”梁琇抬起泪眼,“我想起来了,那个人下巴上有个痦子,上面……还长了几根毛!”
秦定邦脱口而出,“冼之成?!”
一听到这三个字,梁琇陡然放空了片刻,随即便咳嗽了起来,一边咳一边点头,“就是他!就是这个名字!他就是给我上刑的那个人,他还硬要逼我诬陷你是幕后主使。他拔掉了我的指甲,踹断了我的肋骨,拿鞭子往死里打我……如果不是中途进来的那个电话,我应该就随哥哥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几十天里,她何尝不是不愿做任何回忆!
太痛苦了,太恐怖了,她想永远忘掉,不再想起分毫。但是,这三个字,这个名字,终于把她记忆的闸门冲开,连带着她的刻骨仇恨,一并释放了出来。
随即,她把她能想起来的在审讯室里的所有经历,包括那人的嘴脸,说过的话,甚至上刑的细节,全都说给了秦定邦听。
秦定邦强压着周身燃烧起来的煞气,默默地听完梁琇的全部诉说,最后温柔地安抚着激动的她,让她轻轻躺下。
“不哭,有我。”他慢慢拍着她,直到她平息。之后,他起身走到窗边,把那把小提琴收进了柜子里。
他朝梁琇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姑娘正抓着被子紧闭着双眼。随后,他快步走出房间,又轻轻关上门。
房子外面,有张直带着几个兄弟在把守。秦定邦把张直叫到近前,面无任何波澜,以最平静的语气吩咐道,“放出消息,让各路弟兄都留心,悬赏冼之成。”
“三少爷……”
“死的五根大条一根10两的大金条,在当时,购买力惊人。,活的再加五根。”
新仇旧恨,该给个彻底的了断了。
报应不爽
城郊,一处废弃的仓库。
一脸血的冼之成,正瑟瑟地跪在地上,抖得跟条丧家犬一样,不住地磕头求饶。
“秦三少爷,三爷!您误会了,不怪我啊!妈的当班的那帮杀才,听了日本人的直接开审了,压根儿就没等我。等我赶到审讯房时,已经动了好一阵刑了,我还帮忙说情了呢。我是连碰都没碰梁琇一下啊。”
张直一巴掌又甩了过去,“梁小姐的名字是你叫的!”
冼之成被打得眼冒金星,踉跄着恢复了跪姿,“是是,我错了,我错了……”说着,又连着磕了几个头。
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人,为虎作伥时心狠手毒,人命无数;现在丢了靠山成了弃子,就像被抽了骨头的狗,磕头如捣蒜,丑态百出令人厌憎透顶。
且不说如何对外人,这人有老婆有外室,还有个几岁的儿子,逃命时却是独自一人,家小愣是一个都没带,全都丢下不管了。
偏偏就是这么个败类,虐杀了多少仁人义士。
也许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他做下的恶,秦定邦这边悬赏的消息放出去没几天,就有了结果。
十六铺鱼行的伙计严四,破晓前在码头上货搬鱼。当时岸边有个人拎了只箱子,鬼鬼祟祟地,一边走一边不住地望向那些停靠的船。结果一个不留神,和严四撞了个正着。
严四的筐被碰掉到地上,鱼洒的到处都是,活蹦乱跳地,搞得一片狼藉。
没想到这人不光没道歉,反倒特别难听地骂了一声,之后连脚步都不停,继续朝前面边走边找。
严四膀大腰粗暴脾气,哪受得了这窝囊气,也不管鱼了,几步上前便一把扯过那人。结果一眼就瞅见了左腮的那颗大痦子,当场就把人拽住,撕打在一起。
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冼之成先前曾绑过鱼行老板的肉票,放话交不够赎金就收尸。鱼行买卖起早贪黑不容易,辛苦一年也赚不上冼之成喊的数。老板家里东拼西凑变卖家产,才凑够了赎金。
严四跟着少东家去赎人时,曾跟冼之成打过一个照面,就再也没忘了这个人。
在审讯室里的冼之成,面对被绑着的刑讯对象,耀武扬威的,说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但出了审讯室,仅凭他一人之力,还真不敢说想怎样就怎样。
这几年他养尊处优惯了,已经很少亲自去抓捕了,人都是手底下的给抓进来的。抓人之前他“运筹帷幄”,抓来之后他“审案结案”。
所以说论起来单打独斗,跟那些成天干重体力活一身力气的老百姓比,他真不见得能占上风。尤其遇到像严四这样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的,他更是一开始就落了下风,招架起来越来越吃力。
这次出逃,得亏他那个屡次抛弃都无果的老婆。那认死理的女人总觉得一旦被休了,回老家乡下定会受人编排。与其被唾沫星子淹死,不如让人以为她在上海过好日子。所以认准了冼之成就死不撒手。
冼之成当年娶她,完全是因为无权无势时,屋里实在缺个洗衣服做饭的。随着他后来渐渐发迹,他就越来越看不上这个乡下女人。
他喜欢附庸风雅,她大字不识;他喜欢软玉温香,她不解风情。单是其貌不扬领不出门这一条,就让他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何况还迟迟无所出,到现在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
所以,冼之成对她的态度是越来越恶劣,从开始的冷言冷语不给好脸色,到后面的三天两头,一不顺眼就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