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秦定邦拿起酒杯晃了晃,看着挂在杯壁上的酒痕,“你在政府里当差,谁知道哪块云彩有雨?既然你说他有手眼通天的本事,说不定哪次替你多说一句话,你就能多件好事。”
“三哥你这是为我……”
秦定邦抬眼看了看他,放下酒杯,“你在上海还有亲人吗?”
“没了。”
“那三哥不得替你打算吗?”
詹四知一听秦定邦这么说,眼里一下子就热了起来。他一把抓住秦定邦的手,“我就说三哥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他难掩激动,语速都快了起来,“我一定快些联系他,让他带上他老婆,我再带上小薰。我要跟他说,我三哥秦定邦,邀请他吃饭!”
秦定邦把手抽了出来,忍下厌憎,语重心长道,“得亏你跟我说了这些事,要不然,我想帮,都不知如何帮你。”
詹四知刚想说他以后什么消息都跟三哥说,好方便三哥帮他多开门路,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出口的却是,“是啊,三哥忙,这些不见天的小事,才不是三哥关心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他也明白了,世上对他好的只有秦三哥,哪怕是他的枕边人杜漪薰都,对他都有所保留。
当初他想多送些钱出去,好捞个像样的差事,结果杜漪薰宁肯把钱都买了珠宝去跟那帮太太显摆,也不肯留给他办正事用。
他早就跟她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钱要花在关节上。珠宝什么时候不能买?真有了好职位,捞钱不是更方便更容易?岂不是有更多的珠宝可以买?结果愣是说不动,人家不理这茬。考虑事情只盯着眼前那三步,多一步都不愿看,真是见识短浅。
到头来,他进了教育局,捞不到钱了,杜漪薰又不停地数落他没本事。但凡她当初能像老孟媳妇那样,关键时刻长起精神,他也不至于混到现在这么委屈。他家里养的这个祖宗,花钱时有她,其他的,是指不上了。
但是,秦三哥不一样,这是真心替他考虑长远的大人物。这条大腿,他可一定要抱住了。这顿饭他收获太大,他是明白了,让三哥知道的越多,就越能方便三哥替他打算周全。
这时,服务生又端上来一盘菜,詹四知赶紧把菜放到秦定邦旁边。接着就是一边吃,一边说,有用的没用的,一股脑往外倒,直说到嘴皮子发白。
秦定邦偶尔吃几口,大多数时候,都在静静地听。
饭终于吃完了,秦定邦擦了擦手,示意詹四知可以起身离开时,詹四知却坐着不动。“三哥……”他面带忸怩,犹豫了一番,“其实这次请你吃饭,我还有件……有件小事,想求三哥帮忙。”
图穷匕见。看来这次,詹四知是第二种情况了,有事求他。
秦定邦于是继续坐着,“你说吧。”
“三哥……我……我最近日子不太宽裕,手头有些紧。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家里那个,实在是太能花了!我今天领的这个工钱,如果不和你吃饭,就都得被她搜刮走。三哥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我?“
秦定邦看着詹四知的一脸难堪,淡淡道,“说吧,要多少?”
“一……一千大洋?要是三哥觉得太多,五百大洋也行。我这边到处都要应酬,”詹四知揉着衣襟,“官场的那事儿啊,离了钱玩不转的。”
“行,”秦定邦爽快答应,“明天我让张直给你送去。”
这天回家,秦定邦一开门,就看到梁琇正给客厅窗台的秋海棠浇水。她穿的是他前不久新给做的旗袍,见他回来,便放下小水盆,笑着迎了过来。
秦定邦心下一暖,诗里写的花面交相映,也未必赶得上此刻。他掏出一个方盒子,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梁琇接了过来。
“打开看看。”
她依言打开,惊讶道,“这是……翡翠?”
“是。”
秦定邦给梁琇买了一整套翡翠,老坑玻璃种,质地翠绿无瑕,纯净明亮,能配成一套更是难得,是上品中的上品。
“你之前不是给我买过好几串珍珠的吗?”
“换着戴。”说着,他就从梁琇手中的盒子里取出项链,给她戴到脖子上。
上次他带着她一起去买珍珠项链,换做一般女孩,看到一店的珠宝岂不要发疯,只会央着男人多买。结果他的琇琇到了那里,只着急什么时候能买完,好赶紧回家。
所以这次他干脆没带她过去,自己直接挑好了就买回来。
梁琇任由他摆弄着她脖子上的昂贵珠宝,睁大眼睛问道,“要去跟谁见面?”
秦定邦低下头在梁琇的额头上蹭了一下,“真聪明。”
“这次是什么人?”梁琇又问了一遍。
“詹四知会带着媳妇去,”秦定邦又牵起梁琇的手腕,开始给她戴镯子,“还有一个是这次的主攻对象,伪海军部驻上海的代表,老孟。听詹四知的意思,这个老孟的媳妇不是一般人。两口子都贪财,我们得看上去,就让他们觉得有的贪。”
“明白。”梁琇爽快答道,想了下,接着又确认,“那詹四知的媳妇是什么样的人?”
“这我还真不太清楚,以前有一阵她经常去和母亲聊天,后来就突然不再去了。”
“哦?”梁琇一下子来了精神,“去秦宅?”
“嗯。”秦定邦随口一答,他的姑娘带上这整套翡翠,又是一种美,真是好看。
秦定邦正要好好打量一番,梁琇却突然歪起脑袋笑了起来,一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一边不住地眨眼睛,摇头晃脑地慢慢道,“她是过去跟秦阿姨聊天呀,还是想去见什么人?”
秦定邦还从来没见过梁琇这副鬼机灵的样子,愣了一愣,随即忍不住笑道,“吃醋了?”
“才没有!”梁琇撇了一下嘴,“女人的那点心思,女人还能不知道?”
“哦?我的琇琇知道这么多……”秦定邦抬手刮了一下梁琇的鼻尖,“那你说,你对我有没有过心思?”
“对你?没心思……”梁琇被问的一愣,下意识地转起了手镯,“我对你,没心思。”
“真没心思?”
“……没有。”
小脸都红了,话却说得这么绝,这算口是心非吗?明明是在遮掩,看上去却有几分欲拒还迎。秦定邦被撩拨起来,不待梁琇反应,一把揽住她的腰,扛起这可人儿就往里屋走。
空出来的一只手,已经开始扯衬衣的扣子。
“啊……”梁琇一声惊呼,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忍不住挣扎起来,一边捶他的背,一边踢着腿,“秦定邦你干嘛呀?我还没做饭呢!”
“先办正事。”
一见是往卧室扛她,梁琇更是大叫,“秦定邦,你混蛋!”
“嗯。”秦定邦扛着人几步进屋,一脚踢上了门。
“人呐,就怕有欲望。”
认人识人,如果只凭道听途说,从一千张嘴里能听出两千种样貌,而且搞不好,全都和真实相去十万八千里。
比如眼前这个孟昌禄,被詹四知那么一说,简直比街上的混混好不了多少。但当三家人围着一桌子珍馐谈天说地时,孟昌禄所展现出的成熟老练,和詹四知描述的,差得可不止一点半点。
孟昌禄身形瘦削,头发梳得油亮,整齐地抹到脑后,无一根凌乱。他脸上没有一丝赘肉,戴着一副宽边眼镜,眼睛不大,却很有神。塌鼻子,厚嘴唇,一笑起来,不光不显奸猾,甚至让人觉的心思淳厚,会是个真诚待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