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姜河仍是笑着,没有回答。他似乎有过一瞬间的迟疑,要不要告诉靖苏自己的性取向,但他看清了靖苏的态度,终是没说。毕竟,她是下属,说与不说,全在于他。于是他话音一转,“对了,靖苏,我家里的私事,你要替我保密,不要对公司的人说。当然,我相信你的为人,不过白叮嘱一声罢了。”
靖苏正色道:“姜总放心。我有分寸,不会乱说的。阿姨和您弟弟回去了吗?”
姜河有些头疼道:“还没有。行了,你去忙吧。”
靖苏答应了声“好的”,便出去了。她想着姜河的话,心里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她便很想去找祁珩当面问个清楚,问清楚了,她也就好死心了。虽然,即便他是直男,她也未必就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可如果是因为生理方面的原因,她似乎更能轻易接受自己的失败一样的。
大约母胎lo的靖苏认为,感情上的事儿,不战而降,总好过战败带来的屈辱和失望罢。
祁珩结束完施磊的咨询,正打算坐到办公桌前写咨询记录,查看手机,发现错过了一个母亲打来的语音电话。于是他打回去,问什么事。
母亲章兰仙退休在家,此时正坐在一张八仙桌前,桌上摆满了年轻女孩的照片,她透过一副玳瑁老花镜,正在端详手中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娟秀的姑娘,一双清水眼,浅浅笑着,露出一对梨涡。章兰仙听到手机铃响,直着一根食指点了接听按钮。
“祁珩,你表舅妈的二嫂的娘家有一个表侄女,也在宁城工作。听说很优秀,在宁城一中……当语文老师,薪资高,业务能力突出,深得校方器重。人才也蛮出得众,秀外慧中,就是年龄上偏大了些,今年八月已满了29岁,比你只小三个月。要是你们动作快,赶在年底结婚,明年要孩子,等孩子生下来时她也得三十了,又是头胎,年龄大了,怕是不好生……不过你还是先见见,看看合不合适再说。哦……她叫……费蔓,草字头那个蔓(音同慢),是个多音字,藤蔓念蔓(音同万),你可别搞错了。一会儿我把她的手机号发给你,你们自己联系。听到没有,祁珩?”
章兰仙说了一车轱辘话,语气听起来很郑重,但又有些在菜市场买菜时那种挑挑拣拣的漫不经心。章兰仙对儿子在婚恋市场上的条件有十足的信心,但她做事一贯严谨,最不能容忍出一点小岔子,最怕别人说她有半点不好。所以才会像教育小学生一般,再三叮嘱已取得博士学位的儿子。
祁珩心头一沉,一直没吭声。
回国一年多,母亲前前后后已经给他张罗了十几拨姑娘了。照例是在亲友圈里找,为的是知根知底。眼下,亲友圈中但凡有几分姿色的适龄姑娘,都介绍到他母亲这里了。他十回之中倒推拒了九回,不得已去见一回,还是为了敷衍母亲。可这么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祁珩深恨母亲眼盲心盲,29年了,她居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究竟喜欢什么人。可他更痛恨自己,因为他从没有勇气在父母面前说出自己的秘密。
祁珩的父亲叫作祁云哲,生前在一个事业单位上班。祁云哲高高大大,长得很体面,平时很温顺的一个人,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却在祁珩念初三那年,搬出去和别的女人同居了。也是在那时,祁珩发现自己喜欢班上长得好看的男同学,而不是给他写情书的女同学。这个发现让14岁的祁珩着了慌,他想找个人诉说心中的惶惑,但却找不出这样一个人。他只能独自面对人生中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个异类的真相。
章兰仙是一个中学老师,在离家不足一公里远的中学教语文。章兰仙有严重的精神洁癖,对世界有她自己的一番想象和规划,这其中固然包括她自己的人生,同时也包括她丈夫和儿子的人生。丈夫出轨后,章兰仙原本丰腴的脸颊一寸一寸凹陷了下去,原本晶亮的眼神也渐渐死鱼眼珠似的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愤恨的嘴角总是下沉着,鲜有笑容。她后来总穿一身灰黑衣服,一副未亡人守寡的架势,并告诉祁珩,以后别人问他,就说父亲死了。
祁珩恨父亲出轨,更恨母亲冷酷无情,他从此失去了父母,可母亲又牢牢地掌控着他的一举一动,大到每个科目的成绩,小到和谁交朋友,甚至他的头发丝偏向的角度,她都要管。祁珩感到自己要发疯,可他又不能发疯,他疯了,母亲也会疯的。他要做家里的支柱,他得挺住,他不能像父亲一样软弱,经不起一点诱惑。
发疯的诱惑也是一种诱惑。
祁珩念高三那年,父亲果真去世了。因为肺癌。可父亲并不抽烟,祁珩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母亲说这是报应,喝令他坚强,不许他悲伤,不许他哭泣,甚至不让他去为父亲送葬。后来还是父亲那边的亲戚来说项,母亲不得已才放了他去替父亲守灵。
事实上,一直到父亲去世,父亲和母亲都没有去民政局办理离婚。多年后,祁珩偶然翻看母亲的户口本,上面婚姻状况那一栏的信息早已从“已婚”变成了“丧偶”。他们终究还是离了婚。
自然离婚。
章兰仙的悲伤化成了坚硬的铠甲,在外人看来,她是一个和和气气的半老妇人,其实她还并不很老,可她也着实不再年轻了。她总是沉默地坐着,一坐就是好几个钟头,眼珠子一动不动。章兰仙对祁珩的人生有她的想象,想让他考公务员,稳妥,有面子,可祁珩到底没有遂她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