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最后是骆昌来找她,跟她一样在楼边坐着。他年纪大了,虽然在航天局工作,但其实他有恐高症。有时候几个老家伙开玩笑,非架着他去太空模拟基地,他抱着门死都不肯挪步。
他不往下看,目光平视着前方:“阿惹,你要颓废到什么时候?等将来承佑从牢里出来,你想让他看到你这个样子吗?”
尹若心不说话。最近她很少开口说话,太累,觉得没劲儿。
“陆家为了跟蒋原平斡旋,把老底都送出去了。”骆昌说:“陆氏集团已经瓦解,陆霆申带着妻子儿子还有一部分财产去了国外,丢下一个老爷子没人管。陆老爷子是承佑最亲的亲人,你不去看看他吗?”
尹若心的眼睛动了动。
“你要振作起来,”骆昌说:“要健健康康地等承佑出来。”
公司垮了以后,老爷子把名下十几处房产全卖了,只留了一套养老房。之前尹若心来过一次,那天是除夕,陆承佑带她来的。在这个院子里,他把她拉过来裹进他的外套里,说:“我们阿惹这辈子都会平平安安。”
可是陆承佑,谁来保佑你平平安安。
尹若心捂住隐隐作痛的心脏,把眼角的泪擦掉,挤出个笑去见老爷子:“爷爷,外面冷,我推您进屋吧。”
自从陆承佑入狱,老爷子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硬朗,两条腿无法再行走,要靠轮椅行动。
尹若心把他推进屋,拿了条毛毯给他盖在腿上。
老爷子问她:“阿惹,承佑的刑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的?”
尹若心咽下嗓子里的哽:“去年12月26日。”
“所以,还有六年半的时间他就该出来啦。”老爷子苦笑了下:“我可一定得保重身体,等到那天去接我孙子出狱。”
尹若心再怎么忍也还是掉了眼泪。她低下头,双膝跪了下来:“爷爷,对不起,一切都是因为我。”
最近她常常在想,许多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她不该被导师误导去东郊参加中医讨论会,或许更早些,在陆承佑决定要跟韩家周旋,答应了跟韩宁馥交往时,她就该自动退出再也不要打扰他的生活。
不对,应该再往前,回到事情最初,她不该跟着母亲来到这个城市。她应该一辈子待在雨镇里,一辈子不要认识陆承佑,这样陆承佑就不会喜欢她,不会为了她做这种傻事。
就为了一个普通的她,他把自己的前途、希望、自由,所有的所有都葬送了。
她是恶的源头,是最大的错误,是陆承佑此生的劫难。
她常常恨不能杀了自己。
“孩子,不是因为你。”老爷子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她实在太自责,勉强挨到今天人不像个人,憔悴得风一吹就能倒,眼里满藏着绝望。老爷子心疼她,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发,告诉她:“你怎么能说是因为你。阿惹,你记住,你跟承佑谁都没有做错事,做错事的是蒋顺和蒋原平,这件事只跟他们俩有关系。蒋顺已经死了,他是死有余辜。还剩一个蒋原平,我们就只跟他算账。山不转水转,他那种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我们就等着瞧。”
尹若心点头:“好。”
“好孩子,你休学很长时间了。”老爷子劝她:“回去上课吧,你要好好的,我也好好的,咱们一起等着承佑出来跟咱团聚。”
尹若心闭了闭眼睛,两滴眼泪掉下去,她还是点头,忍着喉头的苦涩,说:“好。”
她正常地去学校上课,对别人打量的目光视若不见,没有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一丝悲伤和脆弱。可是当回到家,她看着玄关处的鞋柜、换鞋凳,客厅里的沙发、茶几、电视,餐厨区的冰箱、流理台、餐桌,哪里都有陆承佑的影子,他曾经在这里跟她生活过,会拿拖鞋来给她换,把她抱到玄关台上温柔地亲她,跟她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影,会给她做她爱吃的炸酱面。
她走到冰箱前面,打开。里面只剩了一瓶草莓牛奶,陆承佑不在后,再也没有人会帮她添她爱喝的饮料了,也没有人会关心她的心脏问题,每天盯着她喝下一杯猕猴桃汁。
尹若心看着唯一的那瓶草莓牛奶,眼泪猝不及防滚出来。喉咙里苦得像堵了块石头,她很久才能开口说话:“陆承佑。”
她说:“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没有人回答她,屋子里静得像是一座坟墓。
尹若心哭着笑了下,骂:“骗子。”
明明跟她拉过钩,当她想见他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在她面前。
就是个大骗子。
大骗子,我想你想得心快痛死了,我要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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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承佑被分派到市第一监狱服刑。
宿舍里加上他六个人,全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二十啷当岁。其中有个叫曹森的男生,人瘦得像竹竿,长相清秀,听说以前是个偶像明星。
宿舍里还有个叫龚德的,之前交的女朋友就是被个小爱豆给勾引了,给他戴了绿帽子,所以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涂脂抹粉在台上搔首弄姿的小明星,跟曹森分到一宿舍后经常伙同他人排挤欺负曹森,把人打得鼻青脸肿。不仅动手,还在人格上羞辱他,让他当着全宿舍人的面跳爱豆舞,他要不肯跳就拎着他后脖颈把人提溜进洗手间,强迫他喝马桶里的水。
陆承佑第一天过去的时候,狱警刚走,龚德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陆承佑。陆承佑虽然清瘦,但身上是有肌肉的,属于瘦而不柴的类型。个高,踩着鞋能直奔一米九,给人一股浑然天成的压迫感。龚德直觉惹不起他,先赔着笑脸问了句:“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啊?”
陆承佑拖了把椅子过来,往上面一坐,背靠着,两条长腿大喇喇敞着,平时狂傲不羁的气质就出来了。冲龚德一扬下巴:“你叫什么名儿?”
“我叫龚德。”
龚德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接的太快太顺了,仔细听起来还有股巴结劲儿,好像是在跟人回“小的龚德”一样,有股太监味。他尴尬地咳一声,想找补回在宿舍里的大哥统治力,冲着一边畏畏缩缩的曹森说:“曹森,今天咱们宿舍来新人了。为了表示欢迎,你赶紧跳一个。”
另外几人帮着起哄架秧子,一边拍手一边喊:“跳一个!跳一个!”
曹森脸上的青紫还没有退,听见这些人的起哄跑过去扒着门喊:“张警官,张警官他们又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