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面,在旁边站半天了,阿达闻到味儿回头,接过说,也不晓得喊阿哥一声。招娣讲四川话问,我和林玉宝,谁长的乖?兴旺、秋生和阿达都笑了,阿达说,你给林玉宝提鞋都不如。招娣气咻咻走了。阿达说,不自量力!搅了几筷子面,咬一口熏鱼,外酥里嫩,味道鲜甜,洋屁味立刻忘光了。
兴旺说,秋生老实坦白,和玉宝在新疆几年,有没有肉体关系。阿达顿住筷子也盯着秋生,秋生不晓出于一种什么心理说,在一起几年辰光,怎么可能没有。阿达说,老卵,玉宝滋味如何?那一身羊脂膏玉!秋生不语,兴旺笑说,秋生艳福不浅,尝过玉宝,又要娶新娘子。不过玉宝可怜了,男人么,多多少少要介意的。秋生说,不见兴旺介意。
兴旺的娘子盼娣,是四川人,三年前到上海投亲,寻不到路,一个老男人看了地址,讲我带你去,结果带到他家去,囚禁了一个月才放出来,寻到亲戚家,人都折磨的不像人了。结果兴旺娶了她不说,还把妻妹接到身边照顾。更多资源请加入+v ckyli8267
兴旺说,我也没办法,家里穷,寻不到娘子,凑和凑和过算数。阿达也说,是个男的谁不想当一把手。秋生忽然没了胃口,用纸巾拭油汪汪的嘴唇,再掏出面钱摆桌上。兴旺收着钱说,这就走啦?记得发喜帖,不要忘了我、和阿达。
秋生说,放心!已经走到门口头,刚要伸手拉门,有人恰巧推门进来,比他还高半头,穿着藏青风衣,走路带风,俩人擦肩而过,听得兴旺在背后说,潘老板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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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沪
林玉宝推开灶披间的门,姆妈坐在煤球炉子前,专心搅拌一碗面糊,虽然有些年数,未曾见面,但还是一眼认出来。
玉宝娘名叫薛金花,年轻时,在堂子里讨生活,妈妈帮起的艺名,因为长得和赛金花有七分神似,做为花哨的卖点。玉宝爸爸比较开明,觉得这名字没啥,一直沿用下来。
薛金花也看到了林玉宝,竟是无悲无喜,搅拌面糊的动作,甚至未停下,随口问,姑爷开车可稳当?玉宝闷声说,我自己乘公交车回来。
信里讲,大姐夫会到火车站来接,结果等了两个钟头,鬼影子也未见。早晓得这样结果,就不带许多行李回来,挤公交,太作孽。
薛金花说,一定是忙忘记,姑爷肯定也不想,男人挣钱辛苦,勿要同大阿姐讲。
玉宝不语,开始一趟趟往楼上搬行李,第一趟上去下来,薛金花将面糊搓成粒,用筷子拨进钢钟锅内,再搅散,第二趟上去下来,薛金花将红番茄,切成小块摆进去、拿铁勺滑动滚汤。第三趟上去下来,薛金花洒一撮盐、打散蛋花,滴几滴小磨香油,红红黄黄白白一小锅,香味散开,蒸汽爬满油烟窗。第四趟上去下来,玉宝前脖后颈皆是黏汗,薛金花在和邻居搬弄事非,习惯性压低声音,嘀嘀咕咕,糊满油烟的电灯泡,令面孔蜡蜡黄,媚眼眯细,忽然攒眉轻笑说,这老棺材!
玉宝拎起一麻袋往楼上走,邻居惊声说,嗳,这不是玉宝嘛?啥辰光回来的?玉宝说,哦,赵阿姨,刚刚回来。再多看一眼,心底吃惊,咋老态成这副样子。
赵阿姨说,蛮好,回来就好,去新疆时还是小姑娘。抬手虚虚比个高度,这样高,扎两只小辫子,如今回来成大姑娘了,结婚了么?没呀!男朋友总有!
玉宝笑笑,攥紧麻袋两只角,往楼梯上拖,薛金花说,不讲了,面疙瘩要泡发了。赵阿姨意犹未尽说,急啥,再讲一歇。玉宝的麻袋里皆是洋山芋,一颗颗和木楼板层层碰撞,彼此较劲,咕咚咕咚震天介响。有邻居隔着门,大声说,打雷啦,不晓轻点!玉宝不语,继续拖麻袋到四楼,拖进房内,拖到阳台。这才长舒口气,抬眼平望,密麻竹竿子,搭满“万国旗”,到处是声音,吵相骂声、刷马桶声、自来水声、婴孩哭啼声、无线电唱戏声,自行车打铃声,有男人扬着花腔叫卖,还有坏的棕棚修哇!藤棚修哇!从弄堂头一直到弄堂尾。
她想起在新疆的时候,关起门来,静的掉只针在地上能听到响声。
空气潮闷的很,梅雨天要来临。
玉宝站了会儿,回到屋里,薛金花坐在桌前,翘只脚吃面疙瘩,抬眼说,要吃哇?还有的多。玉宝说,不饿,出火车站买了两块条头糕、一块双酿团吃,堵在肠胃里,感觉泥心。薛金花说,吃杯茶压一压。玉宝从包里翻出茶杯,寻到热水瓶倒了半杯,太烫,搁边上凉着。
薛金花捞面疙瘩吃,忽然笑了说,还记得隔壁幢楼的王双飞么,玉宝老早在清华中学的同学!玉宝说,不记得,没印象。薛金花说,哪能会得没印象,王双飞面孔上有块胎记,黑魆魆的,还会得忘记?玉宝说,我回来在哪困觉?薛金花说,王双飞没有上山下乡,顶替父亲进了手表厂,家里生活还可以,但一直寻不到女朋友,条件好的厌鄙那块胎记,条件蹩脚的又看不上。玉宝说,我想去混堂淴浴,坐了五天六夜的火车,一身臭汗。薛金花吃吃笑说,前一腔我们弄堂里,汰好的女人内裤、胸罩早上一竹竿晾出去,夜里收回来就没了。晓得招贼惦记上,无论是花面的、素面的、棉的、绸缎的、大的、小的,新的、旧的、老太太穿的也偷,荤素不忌。玉宝晓得被谁破了案,玉凤!
玉宝说,大阿姐?薛金花说,那天玉凤在家休息,听到阳台有声响,跑过去看,王双飞成了空中飞人,手里拿着叉钩正在钩胸罩,听得玉凤大喊,总归做贼心虚,一脚踏空落下去,两条腿摔成残疾。玉宝说,也是罪有应得。低头拉开箱子拉链,取出毛巾洗头膏香肥皂,又问一遍,我住在哪里?薛金花说,我不晓,等姑爷回来安排。玉宝咬咬牙不语,拿了换洗衣裳和毛巾等物,装进袋子里,说我往混堂淴浴去,往门外走,薛金花说,白开水倒了又不吃,浪费!
玉宝浑身白里透红,像煮熟的一尾虾子,氤氲着腾腾热汽从里间出来到外室,外室摆着七八条窄床和矮凳,皆被女人占满,也不去挤,用毛巾包裹着头发,打开更衣箱站着穿衣裳,才戴好胸罩,套上内裤,哪想到门口帘子一掀,进来个男人。所有女人怔住,和男人大眼瞪小眼,一时手足无措,直到男人转身出去了,大家方回过神来,有些女人赤条条还没及穿衣裳,当时吓呆了,也忘记用毛巾捂上身下身,越想越气煞,几个老阿姨讲大家都不要走,一起找堂主讨要个说法,人多力量大,不能这样白白被看个精光。
恰巧堂主挎着竹编篮子进来兜售,篮子里摆着青萝卜块、生梨块、盐津枣、卤汁豆腐干、果丹皮、桔子汁,扑扑满出来。
老阿姨穿着背心短裤、头发滴水地团团将堂主包围住,堂主护紧篮子说,做啥? 老阿姨七嘴八舌说,一问堂主,怎会得有男人独闯女汰浴间?开天辟地头一遭。堂主说,我哪晓得!老阿姨江北口音说,二问堂主,男人进来时,尼在拉块?堂主说,我能在拉块,我在切萝卜、切生梨。老阿姨说,三问堂主,是切萝卜切生梨重要,还是看大门不让男人进来重要?堂主说,都重要。老阿姨说,四问堂主,我们被男人看光光,总得有个说法,怎么办?堂主说,怎么拌怎么拌,凉拌! 老阿姨说,堂主不讲道理。堂主说,就看看又不会掉一块肉,小题大作!老阿姨说,我们要报警。堂主说,这是事实呀!气哄哄挎着满篮子出去了。
老阿姨说,就见不得堂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报警报警。
玉宝没有参与,她有更重要的事做,临回上海前,在布店买了两匹布,拿去裁缝店里,她撕下张《大众电影》的插页,是庐山恋演员张喻的彩照,嘱咐裁缝照着裁,浅蓝色的棉布裁了条西裤,红蓝格纹的确良裁了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