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说,不好讲么。秋生说,没多久。泉英说,没多久是多久。秋生说,一定要讲么。泉英说,那算了,为啥分手呢。秋生说,一直分隔两地。泉英怔怔说,原来如此。果然男女是不好分开的,分开久了,各生异心,再一拍两散,各走各路。过半晌后,泉英说,秋生亲过前个女朋友么。秋生不语。泉英说,秋生做过么。秋生说,做过啥。泉英掐秋生腿肉说,装戆。秋生不语,泉英说,做过了是吧。秋生俯首亲住泉英的嘴唇。
玉凤进了家门,直奔内间,薛金花侧向里躺倒在床上,闭眼困午觉。
玉凤上前,推了推说,姆妈,快点醒醒。喊了三遍,薛金花才说,做啥,吵死了。玉凤说,徐昭志,徐伯伯认得哇。薛金花说,麻将搭子。
玉凤说,原来徐伯伯和潘家,七两年做过邻居。
薛金花清醒了,坐起身说,还有这种事体。
玉凤说,潘家不得了,一家门根正苗红。薛金花说,哪能讲。玉凤说,潘家阿叔有军衔,参加过抗美援朝,回来没几年,旧伤复发去逝了,留下潘家妈和四个儿子,一直享受军属待遇。
薛金花羡慕说,四个儿子,潘家妈好福气,有人养老送终。
玉凤说,是呀,听讲大儿子特别出息,大学毕业后,还去香港工作了。薛金花咬牙说,老卵。
玉凤说,姆妈不是有潘家妈电话么。薛金花说,又打啥坏主意。
玉凤笑说,去认认门,当作亲戚走动走动,总归没坏处。
难敌
秋生和泉英看好电影,一起吃了夜宵,秋生送泉英到永嘉新村,再独自乘电车回新乐路。
电车上人寥寥无几,却站站要停。路过距同福里最近的车站,秋生鬼使神差的下了车,走在人行道、梧桐树叶的阴影里,不知不觉,来到同福里弄堂口,犹豫微时,还是拐了进去。
弄堂里,全是夜里出来乘风凉的人,房里坐不住,看到秋生也无人理睬,自顾自倚躺、打扇、点蚊香,噶三湖、吃夜饭、冲凉浴、下象棋,跟着无线电唱沪剧。爷叔唱道:
志超,志超,我来恭喜侬,玉如印象侬阿曾忘记?
秋生听得如雷轰顶,脚步骤顿,忽觉此来犹如儿戏,悲凉又可笑,转身快步往外走,出了弄堂口,心底又百般滋味,索性走到马路对过,一爿杂货店亮着灯,交三分钱,可以打电话,秋生望向弄堂口的电话间,老阿姨接起电话,再把电话机摆一边,从房间出来,跑进弄堂,等有半晌,老阿姨重新坐回电话间,秋生看到了玉宝。
玉宝穿着橡皮红连衣裙,头发披散,愈衬肤白如玉,抬手接起电话。秋生听到话筒里传来声音,是阿里位寻我呀。
秋生说,是我,玉宝,是我,秋生。不过没说出口,只在心底说。
在心底说了三遍,秋生挂断电话,看玉宝把话筒放回原处,不晓再想什么,略站了站,才转身低头走了,走进深深的弄堂里。
秋生回到家,爷娘还没困觉,过去把泉英要结婚延期的事体讲了,才讲一半,秋生娘当场跳脚说,订五一结婚,是泉英娘家,现在说推迟,又是泉英娘家,怪不得泉英没教养,瞧瞧干出的这桩荒唐事体,把我们当猴嬉。还有,我预付的定金哪能办,违约要扣铜钿,这笔损失,一定要泉英娘家吐出来。
秋生说,我还未讲完。秋生爸爸说,继续。秋生说,泉英的意思,接下来婚礼费用,全部由泉英姑姑出,不用我们操心,也不用出一分铜钿。
秋生爷娘面面相觑,秋生娘说,真的假的,我没听错吧。秋生说,真的,没听错。秋生娘复喜说,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体。秋生爸爸说,还是多少出一些。否则感觉不是娶新妇,倒像儿子倒插门。秋生娘说,我损失的违约金,就当出了。
秋生说,现在不是这个问题,我怀疑泉英另有打算。秋生爸爸说,啥意思。秋生娘说,快点讲呀,急死个人。秋生慢慢说,我怀疑泉英姑姑,在帮泉英办出国,所以尽量拖辰光。办不出去,只好同我结婚,办出去了,婚礼就取消。秋生爷娘脸色大变。
秋生说,只是我猜测,也有可能,是我多想。秋生爸爸说,不可能吧,泉英娘家运来的这套家什,我算过,可是老价钿。秋生苦笑说,泉英娘家最不缺的,就是铜钿。
秋生爸爸说,会不会是,今天老太婆乱讲话,让泉英不适宜,所以借机撒气。秋生沉默不语。秋生爸爸瞪眼说,都怪老太婆,目光短浅,尽干捡芝麻丢西瓜的事体。秋生娘说,我想泉英进门前,立立规矩,下趟不讲了。
秋生说,假使泉英,真个为出国取消婚礼,我还是想娶玉宝。秋生爸爸说,瞎讲有啥讲头。秋生娘说,我儿子卖相好,又是大学生,政府部门工作,工资高,福利好,就算没有泉英,也能寻到比玉宝,强一万倍的年轻小姐。秋生说,可玉宝对我最真心。秋生爸爸说,真心能当饭吃么,能当铜钿用么,能进政府部门么,讲起来,我觉着,泉英能帮助秋生飞黄腾达,这才叫真心。秋生娘说,是这个道理。秋生爸爸说,想过没有,玉宝为啥会对秋生好。秋生娘说,因为凭玉宝的条件,打着灯笼也难寻,比秋生条件更好的男人。秋生爸爸说,明白了么。秋生不语。
秋生娘自有打算说,我明朝带礼品,去泉英娘家探探风声,大不了丢下老脸,我赔礼道歉。
秋生神情黯然说,姆妈,不要这样。
薛金花和玉凤去理发店,做了头发,穿最拿得出手的衣裳,再带上两袋吐鲁番葡萄干、一袋和田玉枣,一铁盒天山雪莲和肉苁蓉。乘 26 路电车,陕西南路站下来,走走问问,寻到复兴坊的门口,薛金花说,复兴坊原来叫辣斐坊,老早底,名人在此扎堆,我晓得有何香凝,还有杜月笙的姨太太姚玉兰,姚玉兰命比我好。
玉凤仰脸看,清水红砖墙面,三层建筑,酱色木质百叶窗,屋顶红色琉璃瓦,被阳光晒的发光,玉凤赞叹,无愧是上只角。
俩人往弄堂里走,经过老虎灶,玉凤上前说,师傅,请问 22 号往哪里走,有位打开水的爷叔说,寻啥人。玉凤说,我寻三层楼潘家妈。爷叔拎起热水瓶说,我也住 22 号,我带阿姨去。薛金花笑眯眯说,谢谢。爷叔说,阿姨看着面生,是潘家的亲眷,还是朋友。薛金花说,潘家旧年住同福里,是老邻居。玉凤不语。爷叔认真想过说,同福里,是在老城厢么。薛金花说,不是,在下只角。爷叔拉长音说,哦。玉凤拽拽薛金花,牙缝里发声说,姆妈,不要讲哩。薛金花说,下只角哪能啦,我实话实说。爷叔笑笑,没在多讲,领着俩人,进了 22 楼门,穿过灶披间,踩踏旋转楼梯,上到三楼。
玉凤锨门铃,很快门从内打开,一个女人迟疑说,寻啥人呀。玉凤客气说,我们是同福里来的老街坊,我姆妈叫薛金花,我叫林玉凤,一道来望望潘家妈。女人说,稍等。也就两句话功夫,薛金花和玉凤,听到急匆的脚步声,门被大开,眼前一亮,一位上年纪的妇人,笑迎出来说,今朝喜鹊窗外吱吱叫,我就晓得贵客要临门,薛阿妹,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潘逸年提着行李箱,抬手叩门,来开门的是保姆吴妈,还没待开口,二弟潘逸文,和四弟潘逸青迎过来,潘逸青直接上手,搂住潘逸年的肩膀说,大哥还晓得回这个家啊。
潘逸年说,再不松开,勿要怪我下手重。潘逸青说,试试看。话音尚未落,潘逸年一个过肩摔,潘逸青唉哟倒在地上。
潘逸文戴了一副金边眼镜,手插裤袋里,笑眯眯在旁边看戏。
家宴
潘家妈笑着说,不要闹了,去揩面汰手,准备吃夜饭。
潘逸年擦干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