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怪我,又怪我,只要一出事体,姆妈就往我身上推,全部是我的错。
玉宝拿出服装杂志,给玉卿看。玉卿心不在焉,想想说,潘先生蛮好,长相帅气,性格沉稳,虽然年纪大些,但看上去显年轻。最主要说话办事、令人觉得可靠,放弃实在可惜。玉宝说,是潘先生先放弃,不怪我。玉卿说,俗语讲,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二姐要觉得好,就主动去撩。
玉宝笑说,再讲吧,不急。翻开杂志一页,递到玉卿面前说,好看吧。玉卿说,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大实用。又是蕾丝花边,又是蝴蝶结。玉宝说,玉卿心灵手巧,最会踏缝纫机,帮我照图片,做一件好吧。玉卿不语。玉宝说,我看阿桂嫂穿了,样式和图片没啥区别,霞气好看。玉卿轻声说,阿桂嫂穿给男人看,二姐要穿给啥人看。玉宝红脸说,我穿给自己看。玉卿笑说,二姐真想要。玉宝说,嗯。玉卿仔细看过图片,点头说,好,只是快不起来,手工活最耗辰光。玉宝说,没关系,我不急。
潘家妈坚持乘巨龙公交车。潘逸年没说啥,走到站台,等车,上车,乘客不多,有空座。俩人才坐稳,卖票员便过来,熟练的接过钱,摆进胸前的帆布袋,再找零碎铜钿,撕两张车票说,保管保管好,现在查票查的紧,有时在车上,有时在站台,一旦车票交不出来,无论啥原因,一律罚款。潘家妈笑说,谢谢提醒。
车子开起来,风扑扑从窗口灌进,虽是热风,却也惬意。潘家妈说,今朝去林家提亲,看了一场闹剧。倒让我从坚定、变得不坚定了。潘逸年笑说,无妨,再让自己变得坚定起来。潘家妈说,有难度。潘逸年说,为啥。潘家妈不答,想想说,逸年是铁了心要娶林玉宝。
潘逸年不语,看向窗外,风景纷纷倒退,笑笑说,我还有更好的选择么。潘家妈说,应该有的吧,一定有。潘逸年摇头说,就林玉宝了。潘家妈说,逸年是欢喜玉宝的吧。潘逸年说,坦白讲,以我现在的年纪,很难再发自内心、去欢喜谁了。潘家妈说,把美琪忘记吧。潘逸年默了下说,嗯。
潘家妈说,真要娶玉宝。潘逸年说,玉宝适合我。潘家妈说,但那样的家庭,我着实有些吓了。潘逸年说,吓啥,有我在呢。
潘家妈瞬间泪目,哽声说,当年为给逸青治眼睛,欠了一屁股债,我慌的六神无主,逸年跟我说,吓啥,有我在呢。成了我的定心丸,这些年,过的太不易了,我的大儿子,是天下最善良、最有担当的男人。潘逸年感慨说,果然是,癞痢头儿子自家的好。潘家妈含泪笑了,又酸楚说,玉宝要对逸年不好,我第一个不答应。潘逸年安慰说,会的,玉宝会对我好的。
两个礼拜过后,玉宝趁打酱油的功夫,来到电话间,拨通潘逸年的电话,潘逸年很快接了,玉宝说,潘先生,我姆妈同意了。潘逸年说,同意啥。玉宝说,同意我俩结婚。潘逸年那头人声嘈杂,听不太清说什么,喂半天才说,我有空再打过来。玉宝说,好。挂断了电话。
玉宝往酱油店走,明晃晃的太阳地,刺的眼睛疼,忽然想起提亲那日。
楼道里,潘逸年笑笑说,以后再寻男朋友,寻个好点的,王双飞就算了,和玉宝不相配。玉宝微怔说,啥意思。潘逸年说,字面意思,再会。玉宝说,提亲不算数了。潘逸年笑笑说,就这样,讲给那姆妈听吧。
难料
潘逸年在工地,和张维民等看着施工图纸,地基回填已做好,给工人讲解,接下来的圈梁、绑筋、支模、浇筑注意事项。一晃至中午,待看到呼机信息,已过了一个钟头。
潘逸年解下头盔,打电话过去,是美琪。美琪说,我在十六铺码头,逸年现在过来一趟吧。潘逸年说,我在工地,正忙。美琪说,我听讲了。潘逸年说,嗯。美琪说,要结婚了。潘逸年不语。
美琪说,电话里讲不清爽,来吧,我们当面讲。潘逸年说,讲啥呢。美琪说,就算给我个交待。潘逸年说,没有必要。美琪哽咽说,权当和我告别,最后一趟。从此,我不再打电话了。潘逸年不语。美琪说,刚刚有人跳黄浦江了。未等潘逸年开口,挂断了电话。
潘逸年变色,朝张维民说,车子借我用用。张维民抛来钥匙。潘逸年到停车场,开车拐上大渡河路,等红灯时,一爿店门前,在放鞭炮,噼噼啪啪,像此刻的心情。途经金沙江路,看到华师大校门口,侪是年青人,前面交通拥堵,果断弃走曹杨路,改道往武宁路,所幸决定正确,畅通无阻,静安寺在做法事,香火迷蒙,和尚念经,梵音幽长,引的香客虔诚跪拜。
潘逸年心定了定,顺着延安中路,一径抵达外滩。寻位置停好车子,才发现,还穿着建筑服,劳动布做的衣裤,沾满泥土和石灰,用手拍拍,尘烟四散,还是污浊。想寻家服装店,换一套像样的衣裳,一掏口袋,仅有几只角子,忘记带皮夹子。想想已经这样,无所谓了。
往十六铺码头路上,一家卖糯米油墩子摊头,数年不倒,潘逸年凑前,要买两只鲜肉馅,一只豆沙馅,等待的辰光,一辆巨龙公交车驶过,靠车窗坐着林玉宝,面孔惊惶失措。潘逸年则盯着油锅,五味杂陈。
远远看到美琪,坐在长椅发呆,穿一件白绸连衣裙,胸前两条飘带,系成蝴蝶结,如一尊长颈白瓷瓶,纤薄易碎。美琪突然偏过头来,望定潘逸年,潘逸年走过去,站着。美琪轻轻说,我每趟来到此地,就想起我们曾经,有过的幸福时光。就感觉,逸年还在身边,人也不伤心了。潘逸年沉默。
美琪说,来坐吧。潘逸年说,不坐了。美琪说,就坐一歇辰光,两三句话的事体。潘逸年说,不坐了,坐下,就不是两三句话了。美琪站起来,走近两步,潘逸年后退两步,美琪再走近,潘逸年再退。美琪流泪说,我何时成洪水猛兽了。潘逸年说,我从工地来,一身污浊,霞气难闻。美琪说,没关系,我不嫌。走近到潘逸年胸前,仰脸说,逸年。
潘逸年没再后退,叹息一声。美琪说,为何叹气呢,要结婚了,该高兴呀。潘逸年不语。美琪说,要叹气,也是我叹气,我不高兴。潘逸年不语。美琪说,娶的是林小姐吧。潘逸年说,是的。美琪说,我们谈恋爱三年,惨淡分手;和林小姐呢,认得三个月,就要结婚了。这感情事体,要到哪里说理去,太不公平了。潘逸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