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人一起看书。南北很急,她拿过?来想找到那句“我爱你”,她认为,芳芳姐说的那句,一定在书里的某一处,她非常想知道,“我爱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望生见她乱翻,说:“从头看,你干什么呢?”
书很厚,封面印着?个长胡子老头,想必就是托尔斯泰,南北叹口气,说:“那就从头看吧。”
没看一会儿,南北小声抱怨:“好多人啊,这些名字真奇怪,我都记不住。”
章望生摸了?摸她软软的头发,说:“不怕,咱们弄几张卡片,把出?场的人物一个个列出?来,叫什么名字,是个什么样?的人,慢慢就不觉得乱了?。”
这件事,带给两人极大的挑战和乐趣,完全出?自于脑力劳动?的愉悦。南北在一旁裁纸片,裁的大小一样?,整整齐齐,章望生拿着?笔,记下人名。
“莫特玛子爵是个相貌英俊,风度翩翩的青年。”南北念出?这句,抿嘴笑看着?章望生,她觉得三哥就是这样?的,但很快,她被“热气腾腾的煎牛排”吸引,她吃惊于书里的人能吃煎牛排。
不过?她的思?绪最终落在这样?一句上:一件绣有?常春藤和青苔花样?的白舞服……她那雪白的肩膀、油亮的头发和贵重的钻石……
南北难以想象这是怎样?的一种美丽,她羡慕得不得了?,有?点?躁动?,自己这穿的什么呀,她想打扮起来,可她见过?最美丽的东西要数芳芳姐的布拉吉了?。
她连一条布拉吉都没有?。
“三哥,为什么海伦可以穿得这么漂亮?”南北喃喃问道。
章望生没怎么留意人物的穿着?打扮,他一个字一个字读那些对话,试图理解,试图思?考,他的手指一直紧贴着?字,不曾离开。
“因为她是贵族。”
“我们城里有?贵族吗?”
“没有?,咱们没有?贵族,大家都是一样?的。”
南北说:“瞎话哩,干部开会能吃烙馍卷青椒鸡蛋,社员捞不着?,这叫一样?吗?”
章望生无言以对,人跟人是不可能一样?的,他也想过?这个问题,那种所?有?人都吃得饱穿得暖,幸福宁静的日子,到底在哪里,不晓得。
“这话在家里说,出?去别?讲。”
“我明白的。”
南北摩挲着?插图,爱死那样?蓬蓬的大裙子了?,章望生拿起笔,照着?插图,给她画了?个裙子,她爱得不行?,亲了?又亲,说:
“我以后一定能穿上这么好看的裙子。”
她是抱着?这张图睡的,嘴角弯弯,睫毛在灯影里轻轻地颤动?着?,像蛾子的翅膀。章望生一点?困意都没有?,真安静,外头风吹着?槐树叶,沙沙的,虫子藏在草丛里也没有?困意,叫着?夏。
章望生完全沉浸到一个全新的世界里去了?,他总是突然被某句话,抓住神经,整个人动?也不动?。
“每个人的生活都有?两个方面:一是个人生活,个人生活越是无所?追求,他的生活就越自由;一是自然的群体生活,他在这方面必须遵守既定的法则。”
他把这段话抄写下来,以至于抄写完毕,便?深深存放到了?脑海之中,挥之不去。他那些漂浮着?的,游动?着?的,各式各样?的胡思?乱想都叫人用准确的话语,写出?来了?。
夜漆黑无比,只有?一溜山影灰扑扑的在夜色里起伏着?,整个月槐树,亮着?一盏灯。
一夜没睡,章望生第二天依旧很亢奋,他中午回来,带着?南北去供销社扯布,南北喜欢绿色,绿色是槐花刚露头的颜色。
“三哥,怎么扯这么长呀?”南北已经不用踮脚,她身量高了?,有?点?亭亭玉立的雏形了?。
章望生说:“给你做条布拉吉。”
南北非常惊喜:“给我吗?找谁做啊?”
章望生说:“找雪莲姐,她会用缝纫机会做衣裳。”
南北这下高兴坏了?,供销社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再甜蜜,也比不上一条布拉吉的诱惑。
她跟着?章望生去了?雪莲家,雪莲拿出?软尺,给南北量尺寸,她手臂张开,颇有?些得意地瞧着?章望生,章望生看着?她笑。
旁边小子老捣乱,雪莲撵他:“丑丑,去一边儿玩去,去,看看鸡窝里下几个蛋了?。”
丑丑不愿意,就腻在屋里。
雪莲瞥见章望生身上那件衬衫,真是太旧了?,领口,袖口,全都磨烂了?边,口袋那是块补丁,这已经是章望潮留下的最体面的一件衣裳了?,的确良的料子,乡下少有?,谁穿谁有?派头,可这件衣裳的年头实?在太久远了?。
“望生,既然来了?,我也顺道给你量量吧,给你记着?尺寸,什么时候你再扯了?布,我给你做件衣裳。”雪莲给南北量好了?,扭头跟他说话。
“我要吃奶,吃奶!”丑丑在叫唤,雪莲佯装要揍他,南北见了?,拎起个高粱扎的扫帚说,“丑丑,我带你骑大马,走?,到院子里玩儿。”
两个孩子嗷嚎着?跑外头去了?。
章望生一下不自在起来,说不用做新衣裳。
雪莲已经上手了?,她把卷尺往他腰上一箍,柔声说:“你这也快到说媳妇的年纪了?,不能光知道疼南北,你看你这样?,说谁去啊?”
章望生脸猛得烫了?,他觉得她的手就像常春藤,他没见过?,但脑子里感觉藤蔓是这样?的,往身上长,他非常僵硬,不晓得怎么拒绝她。
他的腰很细,肉变得结实?有?力,年轻男子初长成的骨骼、血肉,夹杂着?微微的汗气,雪莲许久没挨过?男人了?,她想给章望生量尺寸时,还没把他当男人,可手走?到肩膀这里,她突然就把他当成一个男人了?。
日头从窗户透进来,洒在脚面上,槐树的绿叶子幽幽地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