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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堂屋外头站满了人?,有人?进去确认过?了。

社?员们在这说,白?搭上一条狗,这下谁也?不?敢吃了。

章望生拨开人?群,往里看了看,因为太过?熟悉反而?不?大认得吴有菊那?张脸了,这种感觉,在哒哒走时,二哥走时都有过?,他现在清楚了,因为是?活人?在看死人?。

吴有菊死了,黑子?也?死了,人?们在议论还能得一张狗皮,这狗皮归谁呢?

章望生这才明白?他昨晚上的意?思,可太晚了,也?许,就?没早过?,没有早晚的区别。他忽然转过?身,离开人?群,快步走了出来。

他跑起来,一口气跑到一棵很老很老的月槐树下,缓缓跪了下去,他抱住月槐树,满脸都是?泪,他不?是?单单为了吴有菊,为了黑子?,而?是?为这世上所有受苦的生灵流热泪。

吴有菊这一死,还有些账没规整清楚,比如,他记在簿子上的工分怎么办?扫大街不算,但前两季的算着呢,还有他的宅基地,自?留地,他是光棍,无亲无故,谁来继承?那自然是归集体。

至于他怎么走到这一步,说什么的都有,无非是茶余饭后人家的一个谈资,不说也罢。章望生把东西给李奶奶送去,李奶奶问:

“吴有菊死了?”

章望生点头。

“说什么没?”

“没有,就叫我把这个带过来。”

李奶奶连说了几个“好”字,她忽然骂句“狗日的”,把门关了。

包裹里?是票跟钱,粮票,布票,油票,什么都有,李奶奶在瞎黑的堂屋里?点了灯,数一张,就骂句“你个狗日的”,数一张,骂一句,直到最后,她扑在这些东西上,凄厉喊了句“我的吴哥哥呐!”

谁也没听见,她家院子常年紧闭,只有一株梨树,春天?里?开雪白的花,从墙头伸出几枝。

队里?商量,得?把吴有菊埋了,这活儿既然张罗起来?,那得?管饭。公社的红事白事,一般都是马老?六管,他来?安排。至于管饭,谁帮忙谁吃,用吴有菊生前的工分开销。

吴有菊生前的一条棉裤,扔堂屋屋顶了,这是习俗,他家门口用黄泥临时弄了个土灶,猪油炒几个菜,再?一人二两高粱酒,齐活了。

“望生,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头天?晚上,到底跟他咋说的?”马老?六对吴有菊的死,有些惋惜,虽然他吴有菊没治好八福,可这些年,治好了不知?多少人的头疼脑热。

章望生其实早都学过一遍了。

马老?六叹道:“黄金有价药无价,都是命。”

公社中学也听说吴有菊的事了,学生们气愤,说他这叫畏罪自?杀,刚写的大字报,还没来?得?及贴呢,吴有菊居然就死了,学生们旺盛的精力没地方发泄,就跑别?的公社,看要斗谁。

这一年已经不及前两年那样火热了,运动时常有,不过都是老?一套。南北回家来?,路上人家告诉她,说她三哥在吴有菊家吃,叫她也去。

土灶上架着一口黑锅,烧着滚烫的水,吴有菊家有鸡。

李大成?把鸡头往后一拽,鸡脖子露出来?,菜刀在上头来?回割几下,刹那间,那血飙出老?远,鸡的两个爪子蹬了蹬,等?往身上浇开水,才剧烈挣扎起来?。

一见李大成?也在,南北心烦,跑到章望生身边坐着了,小声说:“他现事什么?就想吃点喝点,不要脸。”

章望生见她辫子毛乎乎的,便洗了洗手,趁没开饭的空,给她重新扎辫子。

“吴大夫有棺材吗?”

“没有,拿苇子席卷了,回头用板车拉上山去。”

“就埋土里?头?”

“嗯。”

“那吴大夫无儿无女,清明也没人给他烧纸,往后坟荒了,长的都是草,人都不晓得?那是他的坟头。”

章望生沉默地给她梳着头,他胳膊上还戴着套袖,上头有污渍,怕碰到南北的头发,胳膊抬得?很高。

锅里?炖的鸡,开始咕嘟咕嘟冒泡,香气飘的哪儿哪儿都是,马老?六招呼几个人吃饭,都晓得?章望生家里?只有个南北,带过来?吃,也是马老?六坚持催的。

“章会计,就你这拖家带口的来?了啊?”李大成?笑?模笑?样,也不说坐下。

“大成?,赶紧坐下吃饭,回头吃饱了还得?上山。”马老?六说。

南北充满敌意地看着他,心想,咋死的不是李大成?呢?她见章望生没搭腔,便也很懂事地不说话,在那盛汤的是队里?干事,一人碗里?有几块鸡肉。

这鸡炖得?烂,一到嘴里?,骨头自?动脱落了,南北嚼得?稀碎,没舍得?吐。

她吃完一碗,还想喝汤,章望生接过她的碗,起身去盛,李大成?咂着筷子,说:“章会计,你们家这活儿没干,吃饭一个顶倆。”

马老?六笑?着看南北:“小孩子馋了,又长个子。”

南北见章望生不吱声,便说:“六叔,我可不是小孩了,我都是初中生了。”

李大成?说:“你念那破玩意儿有啥用?再?过几年,哦呦,不对,你三哥这该说媳妇了,都没说上呢,”他头一昂,“章会计,我看你也不用愁没媳妇,要不了几年,南北就能给你换亲了。”

南北心里?骂道,去你妈的吧。

但她笑?眯眯接过章望生的碗,只跟他说:“我有道几何题没做出来?,三哥,你晚上帮我看看。”

李大成?见他两个在那说学习,冷笑?瞅着,等?章望生吃完去帮忙收拾时,也起身去了。锅里?烧着开水,煮沸了,直冒白汽,忽的,半盆开水直接浇章望生身上去了,他没躲及。

“呦,章会计在这呢,没看见。”李大成?手里?拎着个盆,盆空了。

南北冲上去就骂:“你瞎了,眼白长了?!”她心疼地去查看章望生,章望生被烫得?变了脸色,裤子紧贴腿上,几人围上来?,说赶紧家去换衣裳。

“望生,你先换衣裳,叫南北跟我家去给你拿獾子油。”马老?六说。

章望生把衣裳解开,露出青白的胸膛,他一路走,一路皱着眉头,迎面碰见打娘家来?的雪莲,下意识拢衣裳。

“望生?你怎么啦?怎么衣裳都湿了?”雪莲挎着个篮子,一眼就瞧出他不对劲。

章望生想掩饰,可雪莲已经到跟前了,她一看他的手,声音急了:“呀,这是叫什么烫着了吧?傻子,拿凉水冲了没?”

她瞧人的眼睛,含了一汪水似的,又很像月光,章望生避开这样的一双眼,说:“不要紧的,南北跟六叔找獾子油去了。”

雪莲这时看他好像还是当年的感觉,她拽住他手臂:“六叔也是个不靠谱的,都不晓得?先拿凉水冲,哪有上来?抹獾子油的,走,到我家去,我给你弄。”

章望生已经红了脸,避嫌的意思,说:“雪莲姐,真的不要紧……”

雪莲想起什么,她松开他,看了看他,章望生一下就能明白其中含义,心里?觉得?不忍,想说点什么,雪莲开口道:

“你赶紧回家,拿凉水先冲冲,我给你送獾子油。”她说完,挎着篮子疾步走了。

章望生疑心自?己刚才伤她好意了,心中内疚,到了家,把衣裳脱了,沸水烫过的地方,全都红了,火辣辣地疼,皮肤变得?很脆弱。

太阳照在院子里?,他赤着上身,一舀子一舀子地往后背,胳膊浇凉水,水激得?人一阵颤抖,水珠子顺着年轻充满光泽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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