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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亭子外明白的钱多立即龇牙咧嘴,音音小姐的小舅舅也太狠了,那可是小孩子,他都敢教自家孩子下死手

“你小舅舅——”陆子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见音音一脸骄傲:“是大将军!我小舅舅最厉害了!”

看得陆子期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了,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哥哥就差多了,不厉害。”

果然就见音音一瞪溜圆的眼睛:“哥哥最厉害了!哥哥要比大学士还厉害!”最厉害的就是能脚踩大学士的人,这是音音根深蒂固的认识。

陆子期摸了摸孩子的头:“咱们音音最厉害,又知道大将军还知道大学士。”他的眸子沉了沉,把音音抱在了怀里。

这样的称呼,他们这里六岁的孩子可说不出来,最多说到知县大人。可见,音音真的很可能像钟伯说的,就是出身仕宦大家,平日耳濡目染,知道武官里大将军很厉害,文官里大学士了不得。

此时陆子期哪里能想到,音音的那句大将军根本不是孩子般的随口夸耀,而是她小舅舅就是本朝最出色的少年将军,年刚弱冠就封了骠骑将军。

而她的那句大学士,也不是听了一耳朵拿出来说,而是不止一次小舅舅咬着草根抱着她的时候,看到当朝最炽手可热的崇政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都是同一句低语:“老子早晚踩下去这个死老头子!”

陆子期背起音音,下了亭子,朝着他们清晖院去了。

春天到了,偶尔可以听见一两声虫鸣,剩下的就是一路叽叽喳喳说着话的音音。一会儿说虫子,一会儿说月亮。说到月亮,她显然想到了她的小月儿,可是她不说,她只是沉默,乖乖地趴在哥哥的背上,默默想着她的小月儿。

串儿问了一句:“音音小姐,怎么不说话了?”

“串儿姐姐,我只是困了。”

月光碎,孩子的声音很轻。

高热

月光下,音音沉默地趴在哥哥背上,整条路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连不知哪里突然窜过什么带起的声音都显得清晰。

串儿侧耳,小声道:“许是猫。”自然不会是那边院子里大小姐养的猫,大小姐的猫可厉害,串儿见过一次,那猫一看过来吓得串儿就是一哆嗦,跟大小姐一样脾气大

旁边钟大娘推了串儿一下,串儿立即醒悟,忙改口:“可能是家雀儿黄鼠狼子也说不定”总之不能是猫,他们家小姐怕猫怕得厉害。

说完,串儿才发现音音好一会儿都没吭声了。

串儿问了一句:“音音小姐,怎么不说话了?”

音音趴在哥哥背上睁着大眼睛说:“串儿姐姐,我只是困了。”一听到身后钟大娘的脚步声靠近,她赶紧把眼睛闭上了。

钟大娘伸手摸音音额头:“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困了折腾一天,孩子累了吧。”

陆子期始终沉默地听着,这时候才说:“音音,没事的。”

钟大娘以为少爷是安慰音音,跟那边大小姐这事儿都过去了,没事的。

音音搂着哥哥,嗯了一声,轻声道:“都会过去的。”

是孩子的声音,可说的偏偏都已不再是孩子话。

所有好的不好的事情都会过去的,音音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过不去也没法子呀,哭也没用,怎么都没用,就是太子哥哥呢,都有那些哭都哭不出来的难受,所以要放它们过去。

陆子期心一颤,经历过丧母之悲的孩子,终归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了,他看着前路,低声道:“哥哥会一直陪着你。”你也要一直陪着哥哥。

身上小小的孩子,乖乖趴着,陆子期偏头问:“音音想要什么,哥哥给你寻来。”没了小花灯,他还可以送她别的。

“我想想我要慢慢想”音音想得很慢很慢,想的都是她的小月儿。

音音搂紧了哥哥,随着哥哥一直往前走,走过恍惚的光亮,走过黑暗,但音音在哥哥的背上,安全得很,她什么都不怕。她想象着黑漆漆的林木间,蹿过的也许就是大黑猫,那又怎么样,她也不怕的。

她拿小脸蛋依赖地蹭了蹭哥哥的脖颈。

这样乖巧浓密的依恋,能融化人心中一切戾气,能抚慰一切伤痕,陆子期的步子都慢了,他抬头,得见树梢上的明月。至少这一刻他站在陆家,那个让他喘不过气来的晌午不再如黑影附骨不去,想到母亲伏在枕上慢慢涣散的目光,他不再觉得口中都是血的腥涩。

他能呼吸到干净清冽的空气,就能活。

他背上的女娃真的觉得困了,慢慢合上了眼睛,半睁半闭间,好像置身于一只漂在月光中的船上,安稳地,安全地,再次合上眼。

钟大娘不明白,今儿公子怎么净挑远路走,音音都困了还不赶紧回去但她最多就是心里想一下,少爷从小就是极有主意的一个人,少爷要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有时候要过很久,他们这些人才能明白过来。

这条回去的路被陆子期拉长,长到让背上的女娃再也抵不住困意,一点点睡着了。

回到清晖院,陆子期轻轻把音音放在她的碧纱橱里,接过串儿拿过来的热帕子轻轻擦了擦她的小脸,然后是音音的小手小脚。大约感觉到是哥哥在,沉睡中的音音只是抓了抓哥哥的袖子,然后慢慢松开了,她睡沉了。

一切都会过去的,但今天想到她的小月儿,他的音音也许会格外难过。陆子期轻轻捏了捏孩子的小手,那么就睡过去吧,再醒来,日头就升起来了。

钟大娘叮嘱串儿警醒些:“今儿看着没什么事儿一样,但这孩子”钟大娘早已发现音音不仅懂事,还是个很会把事藏在心里的孩子。就好像今天之前,钟大娘只见音音天天笑呵呵的,什么都适应得快,什么都欢喜,没有心事一样。

哪知道孩子心里这么清楚自己是在别人家,即使是最喜欢的东西被人拿住了,都记得她是寄人篱下的客,对面的是能撵走她的主。

“只怕孩子睡不安稳”钟大娘越想越不放心,都想自己留下来了,串儿实在不是个机灵丫头呀

那边陆子期已经洗漱毕,这时候直接道:“有我呢,大娘回去歇吧。”

果然这天半夜音音还是起了高热,半夜钱多走角门请了大夫,可开出的汤药怎么都喂不进。老大夫见多了半夜高热的孩子,可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这药到底有没有用这孩子的药,下重了不敢,下轻了没用,再多的经验,给贵人家的孩子,他也只敢下不轻不重不功不过的量。

眼看着喂进去的没有流出来的多,他索性跟主家说药喝不进,就用凉帕子退热也是一样的。

老大夫不能说的是,这样惊热,就是看孩子自己熬过去的,有那身子底子差的,一场惊热没了的也不少乱葬岗子里最不缺夭折的孩子。

陆子期一次次摸着孩子额头给她换着凉帕子,按着大夫说的,给她擦着脚心手心。

只听怀中的孩子一时间喊:“月亮掉到河里了,小舅舅我的月亮掉到河里了”,一时间又喊“哥哥,哥哥小月儿飞走了”,“哥哥叫住她,叫住她呀”,“小舅舅,你回来呀”“娘给人欺负了,你都不回来”

然后就是一声声喊娘。

陆子期拿额头碰着孩子滚烫的额头,按住她乱动的小手。外间丫头婆子都起来了,无声的残光中,一遍遍换着冷水帕子。

到了后半夜,下人里都有好些熬不住的,恨不能靠着廊柱就盹过去了,反而是少年陆子期始终清醒地睁着漆黑的眼睛,清醒地一遍遍为音音换着凉帕子。开始钟大娘还敢劝一劝,有她带着丫头在呢,少爷该合一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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