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视线一下子都投向了同一个方向。众人先从门口屏风看到了进来人的裙角,来人脚步微顿,好些眼尖的妇人就看清了裙角暗绣,继而裙角一闪,所有人都看清了少女模样。
谢汝臻先还带笑的嘴角微微一抽,老太太轻轻搂了搂身旁孙女。比谢念音大三个月的谢汝臻靠着祖母,居高临下地看着进来的少女。
谢念音同样看着这个熟悉的厅堂,感受着这满厅依然如故的目光,她当年就觉得这些目光很吵,总是很吵,如今十年过去,人心不变,这些目光呀,依然很吵,窸窸窣窣,没完没了。
曾经被刻意模糊的记忆瞬间彻底苏醒,十年过去,还是这个厅堂,还是堂下坐着的这些人,堂上那个一向尊贵的老人,好像也并没有老去多少,依然是那副笑笑的样子看过来,搂着得她欢心的孙女。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娘亲,不在了。
谢念音款款躬身朝上首行礼,她福身的这一刻,记忆远去,一切真实起来,青石地砖纹理清晰,冰凉如故,她也清清楚楚知道:她回来了,重新站在这个地方。
音音起身,微微垂着眼,这一刻她想到了陆子期,她想哥哥,莫名得——特别特别想他。
上首老太太开口话家常,倒好像谢念音这个孙女不过是外出了几日,这会儿回来请安,完全听不出祖孙十年没见的感觉。谢念音也捧场得很,口称祖母,倒也真的好像不过离开谢宅几天,此时回来定省。
祖孙两人有来有往,问答间无比自然,正因自然,所以才显得格外古怪。下面坐着的夫人小姐,或拿出帕子轻轻擦拭嘴角,或端着茶盏笑得慈爱。
一切顺畅自然,似乎没一个人知道这是谢府走丢了十年的女儿。明明周围都是热络,个个脸上都是笑容,整个厅堂都是一片其乐融融,橘墨却觉得全身冰冷,手心里都是冷汗,骨头里都冒着冷气。
她茫然看着小姐,说不清什么滋味,只觉得寒凉一片。
老太太慈和笑着,拍了拍身旁谢汝臻的手,慈祥嘱咐:“姐妹两个以后可不许再闹脾气了,再闹,祖母可是不依的。”谢汝臻靠向老太太,微微撅了撅嘴,“老太太要是偏疼妹妹,我才要不依呢。”
一句话让好些人都跟着笑了,真是喜气洋洋,其乐融融。
老太太点着娇嗔的孙女笑:“满家上下,就你敢挑我的不是,罢罢,你不是瞧上了那副翠玉头面?”说着吩咐身后大丫头:“赶紧拿出来给了这猴儿,省得她说我偏心。”
下面夫人仆妇都跟着笑,橘墨看向自家小姐,只见他们姑娘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看见一样,安静站着,一双漂亮的眼睛,从门前大幅屏风看到上首老太太那张乌木坐榻。
老太太收了笑,重新看向堂前这个孙女,缓缓道:“你也别嫌祖母偏心,你这个姐姐打小养得娇,你做妹妹的要多谦让。”
说着把话一转:“远路来了,还没见过你母亲吧,快见见。”
堂中一静,夫人小姐们都笑声零落了些,目光在地上的谢念音和左边绣凳上坐着的三夫人之间逡巡。
橘墨只觉得自己前边偃月身子一僵,而她身旁的孙嬷嬷虽垂头却越发脊背挺直。
音音应了声:“老太太说的是,孙女才跟孙嬷嬷还说呢,见过老太太就去祠堂拜见母亲,为此衣服都没敢穿鲜艳的,青衫素淡的就来了,难得祖母体谅,孙女再不敢耽误的。”
话落,堂中更静,女人们的呼吸好像都轻了,先还跟着笑的女人们脸上的笑一时间倒好像不知该怎么处置,个个看起来都古怪极了。
谢念音瞧着,倒有些想笑了:满堂的笑话,多有意思呀。
这就是下头百姓们眼里的高门贵女侯门贵妇,也不过跟个笑话一样活着,除了藏得深了些,真不知道高在哪里了。要她说,还不如临城街头卖豆花的婆子,至少人家是真有手艺,点的豆花那叫一个漂亮。这些人,有什么呢,倒也好意思坐在这里看她的笑话。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旁边大丫头赶紧拿过来痰盒,伺候着老太太吐了,旁边谢汝臻已经接过丫头手里的茶捧到老太太跟前,服侍老太太慢慢漱了口。
老太太半抬起眼皮:“也见过你母亲。”寥寥几个字,却说得清清楚楚。
绣凳上的三夫人忙站起身,朝着老太太笑道:“自家人,没这些虚礼。”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咱们这样人家,又不是外头小门小户,也不是那等只认钱财的商贾人家,规矩还是得要的。”
堂上更静了,先还坐着的夫人小姐们这时候都跟着站起来了。
橘墨只觉得脊背冷汗都出来了,可她始终学着偃月孙嬷嬷站得恭敬又规整,不敢有一丝放松,时刻记着不能给她家姑娘丢人,不能让这豪门小瞧了她。
唯一如常的只有谢念音,她看了三夫人一眼,歪着头天真一如当年那个孩子:“这不是姨娘?”
说着一抬帕子掩了嘴,眼睛都瞪圆了:“莫不是姨娘扶正了,做了爹爹填房?”
满堂寂静中少女声音软糯,可偏偏字字如刀:“祖母我实不知,我以为只有陆家这样没什么规矩的商贾人家才会把丫头扶正,哪知道十年过去,咱们这样人家也如此的。”
说着伸出涂着淡粉豆蔻的纤纤手指佯装打嘴:“祖母可原谅我吧,孙女养在外头,打小养得娇,给人宠坏了,全不懂规矩,可见谅吧。”说着轻轻一福身,对着上首又是一礼。
上首老太太不说话,下面自然也没人敢吭声,一时间气氛凝重好似用刀子也割不动一样。有人偷偷瞧三夫人,给人直接说到脸上,依然面色不变,果然是好气度。
老太太身边谢汝臻可不让她,此时粉面通红,不客气道:“见了主母,还不跪下请安!”
谢念音却好像对这僵硬气氛全然无察,好像玩闹一样:“我就不!你敢对我大呼小喝?回头进宫我就跟皇帝姨夫告状,说我才回来你就欺负我!”
说着口气更像给人宠坏不知规矩的小儿女:“我小舅舅可是镇北大将军,小舅舅以前就说过,我是千金贵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受我一跪的,小心呀,折了你们的福!”
说的都是最狠的话,可偏偏她面色含笑,佯嗔带怒,到让人说不清到底是有心有意,还是还同十年前一样,一见到谢汝臻就跟她对着掐。
可“皇帝姨夫”“小舅舅”镇北大将军,却被满堂人听得清清楚楚。与十年前不同,殷家人起来了,就连太子殿下如今都起来了。不管是老太太,还是三夫人,再是不满,此时也只能笑嗔果然还是小孩子脾气,拿话递了台阶,还怕谢念音不懂事不下来。
“你呀还是没规矩,不懂事,好在你母亲大度,就是姊妹间闹闹小脾气,跟你母亲也得慢慢把规矩立起来,咱们这儿的规矩,忘了没事——”说到这里老太太对三夫人道:“帮着孩子慢慢再学起来就是,你心宽又慈,不要跟孩子一般见识。”话说到这里,到底不敢硬按着底下少女请安叫娘。
养在外头的孩子一点规矩见识都没有,只会闹脾气争强好胜,可这乱拳一个不好还真能打死老师傅,这刚回来要是为了这点小事就给闹到宫里陛下面前,谢念音固然落不得什么好,他们谢国公府更是落不得好。
老太太说话了,三夫人含笑称是。
谢念音心里恶心,面上笑得愈发甜美:“老太太真会说话。”就是不说人话。
老太太道:“别的不说,为了你回来,你母亲早早就看着人帮你把房子收拾出来了,就怕你住不自在。听丫头说你带了四个箱子,回头让人给抬过去,你也认认路。”
谢念音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