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他皱眉,脸上一闪而过的是“写得很好,下次别写了”的晦气。
双手用力攥纸,犹豫的那一秒,大概在想罚都罚过了,要不息事宁人,就这么算了。
可对着这么一张白纸,又想到这个学生年纪轻轻就狂到没边,要不要挫挫他锐气。
最后不知怎么,怒气一发不可收拾,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气冲冲道:
“什么意思?啊?你这什么意思?!”
他左手拎白纸,右手粗指把纸张打得啪啪响,“你这意思是你检讨了个空气?!”
一针见血,您说得对。
周雨晚附和地点着头,只差没给他竖个大拇指。
商渡不冷不热地瞥她一眼。
王建义也瞥见她,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脸在这幸灾乐祸?”
这火莫名烧到她尾巴尖,周雨晚蒙了一下,跳出来反驳:“您让写检讨,我不写了么?”
王建义:“就你写的那玩意儿,能看吗?啊?随便抓个小学生过来,都写得比你有文采。”
“小学生写得好,那您怎么不让他们写?”周雨晚呛他。
“我写得再烂,好歹是写了的。不像他,”她伸手指向八点钟方向的商渡,“他现编个检讨,还要抄我的。”
“他抄你的?”王建义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人年级第一用得着抄你那四不像的检讨书?”
“再怎么四不像,我这好歹还是检讨书。”周雨晚坚定不移地抻着胳膊,又指了指商渡,“不像他严重偏题,写的那叫检讨书吗?那分明是——”
话到这里,她一愣,喉软骨一滚,剩下所有话默默咽回肚里。
伸得笔直的指头,也因底气不足而蜷起。
她把手垂放回身侧,激动情绪渐渐冷却下来。
“分明是什么?”王建义质问,“说啊,让你说你又说不出来了是吧?”
她能怎么说?
说这家伙,当着全校学生教职工的面,把广播检讨整成了发布会官宣恋情,好好的检讨书说得像情书?
还是积极阳光点,说他给整成了高考动员会,还是“执子之手,与子耗到八十岁”特别版?
“他要连这个都得抄你的,那我也用不着当什么主任了。”王建义撂话。
紧接着,就听双手环胸,作壁上观的商渡,幽幽来一句:“我的确抄了她一段。”
王建义:“……”
他语不惊人死不休,补充:“您要不信,全校五千人都可以作证。”
王建义:“……”
打脸来得如此迅速,王建义脸上挂不住。
哪管高考不高考,直接把话一撂,让这俩逆子,晚自习去储物室领俩腻子,不把南门那边被烧毁的围墙,刷得和他的检讨书一样白,这事没完。
南门离教学区挺远,靠近男生宿舍,被烧毁的那片区域更是偏僻荒凉,人烟稀少。
墙内是草坪灌木丛,宽阔校道,和成排高耸的宿舍楼。
墙外是夹道的棕榈树,高大挺直,宽阔粗重的叶片,被晚风吹得哗啦作响。
前两天,不知是哪两个大聪明,大半夜不睡觉,搁那儿抽烟喝酒思考人生。
巡逻的保安发现后,烟也没熄,两人直接拔腿就跑了个没影。
抓不到人,保安折回来,这才发现火星把草坪灌木丛给烧了。
烧得算厉害,草坪黑了一片,灌木燎了两株,墙面约莫长一米高一米五的范围给熏成了黄黑色。
商渡拎着两大袋东西走在前面,挺悠哉,像刚逛完超市满载而归。
周雨晚跟在后面,手拿两个新的抹泥刀,当黄铜镲,一左一右擦得哐当响,“想不到身价亿万的白富美、高富帅,竟也有亲自操刀刮腻子的时候。”
她声音被风吹过来,商渡听笑了:“又不是第一次了。”
“怎么不是第一次?”
“所以说你粗心大意,丢三落四,还记不住事。”
折腾到这会儿,他嗓音懒倦。
“大概是我们刚进幼儿园的时候吧,你觉得幼儿园挺好玩,哪哪儿都新鲜,还有那么多小傻蛋陪你闹腾。”
抹泥刀相擦的哐当声停息,周雨晚安静听着。
关于那部分,她其实是有点记忆的。
当其他小朋友因离开父母,而不安哭泣时,她见到幼儿园里有这么多同龄人,非常开心地想着有人陪她玩了。
尽管后来,她好像也没怎么跟他们玩到一块儿去。
“有一天,你手贱,用水彩笔在墙上画了一朵云,还撇了几滴雨,在旁边落款一个‘雨’字。总共也就巴掌大的面积,问题不大。”
他说。
“问题是,你手贱就算了,还带着其他人手贱,把好好一堵墙画得乱七八糟。”
“你别说,”周雨晚记起那件事了,“你不也跟着一起画墙上了?我还记得你画的是个有鼻子有眼的太阳。”
“……那是狮子。”
“……”周雨晚撇嘴,“差不多啦。”
“……差多了。我记得我劝过你的。”商渡说,“反正后来被老师看到了,要求叫家长来解决。”
“我爸妈才不管这些事。”
“对,所以最后这锅是我背的,请工人重新刷漆的钱,也是从我零花钱扣的。”
现在想想都觉得乐,他轻哼出声:
“那时候临近月末,我零花钱剩得不多,我妈说我再闯祸,钱就要从老婆本里扣了。”
说到这里,人也到了被烧毁的墙前,他回头,目光笔直落她身上。
昏黄路灯打下来,拓出两道颀长人影,印在烧痕斑驳的墙面。
挺复古,有一种旧电影的年岁感。
周雨晚被他看得有点不太好意思,心说难怪他把这段往事记得这么清楚。
小气鬼。
“那是多少钱?”她问,“你报个数,我帮你把老婆本补上。”
“算了。后来你用零花钱请过我不少,算两清吧。”
他把东西随手撂在焚毁的草坪上,蹲身,探出几根手指扒拉两下袋里的东西。
腻子膏、刮刀、砂纸……零零散散一大堆。
周雨晚也蹲身,两把抹泥刀丢回袋里,对着这些东西,一筹莫展。
但商渡不动,她也不动,陪他唠着:“我也记得我没少请你。”
他撩她一眼,“那你记得你钱哪来的么?”
“记得。”
她低着头,随手挑一把拿着挺顺手的刮刀,斜插进地里,一下一下铲着焦黑的草皮。
那时她太小,对金钱没什么概念。
她爸妈基本不给她钱,也不让她身上留钱。
逢年过节收到利是,她跟其他千千万万个孩子一样,是要把钱上交给家长的。
但不排除会出现意外,比如她自己拆开利是封,拿钱出来玩。
陆卿晚找她收钱的时候,她给多少就是多少,从没想过要认真检查,看她有没有把钱藏起来,或者落在某处。
后来,她藏起的那笔钱,被跟她比较亲近的保姆给哄走了。
她当时特乖巧,特好骗,保姆让她找父母要钱,她真会去找。
一拿到钱,就巴巴地交给她,让她给她买零食吃。
如果父母不给她钱,她就拿自己藏起来的钱给她。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年。
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