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说罢,她再也不顾周围一切,任由雷电与火光照耀着自己,在整个天地间急促繁杂的暴雨声中,用力撬开了红漆棺盖。
就在棺盖被她撬起,狠狠推开的一刹那,她那状若疯狂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棺材里面,只有满满一汪浑浊的水,而她握着的铁棍,已经没入了水中。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麻痹感直冲入她的手掌,随即传遍全身。只僵直了一次心跳的时间,她两眼一黑,当即翻倒在地上,浑身肌肉都在震颤抽搐,无法停止。
地上的火势已经减小,但尚未熄灭,她一倒下去,身上虽因穿了火浣布而没事,但头发已经被烧掉大半。
身体的剧痛,让她无法动弹,许久,才感觉眼前的黑色渐退,但依旧金星直冒,面前一切尽是恍恍惚惚。
她看到阿南丢开了那一直在竭力维持的竹筒,一跃而下跳到她面前,笑嘻嘻地蹲下来翻了翻她的眼皮。
阿南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入葛稚雅的耳中,听来如在梦境:“没死吧?楚先生说浓盐水可以暂时储存天上引下来的雷,但为了让她不要对棺材起疑,只从棺内接了几根铁丝通往塔外引雷,威力究竟多大我也不知道。”
“没死。”韦杭之摸了摸葛稚雅的脉门,说,“不过这女人太危险,还是赶紧绑起来吧。”
阿南见葛稚雅的目光还僵直地盯着上面那截燃烧的金龙看,便笑了笑,站起身将墙壁上一条混着钢丝的麻绳松开,示意韦杭之慢慢放下来。
先掉下来的是巨大的彩绘火浣布,然后是用楚元知家中的铁网罩改造成的绕柱金龙,里面那节木头的火正在熊熊燃烧,毕剥之声不断。
“你有火浣布,我们也有啊,还让巧手匠人在上面绘了一模一样的图案,遮护住上面真正的塔顶,毕竟这么黑又这么高,你绝不可能看得出,这是真的还是画的,更看不出来,这个燃烧的龙头,其实并不是悬在最高处。”阿南笑着,又捡起她脱手落地的铁棍敲了敲那龙头,说,“空心的,中间灌了火油才烧起来呢。你以为我们不知道,铜铁通雷电的一瞬间,会产生巨热,那螺旋中间的炽热足以将三大殿的巨柱都焚烧殆尽?”
葛稚雅咬着牙,看向撤掉了伪装后,黑暗一片的塔心,从牙缝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为什么,这个铜龙,不……不会引雷?”
“因为,就没有铜龙啊。”阿南抱膝蹲下来,认真地对她说,“实不相瞒,雷峰塔靡费巨大,哪有余力造二十四丈铜制巨龙?这龙是木头的,外面金漆彩绘而已,所谓的铜龙绕塔心啊、妖风啊、塔心受热着火啊,都是我们放出消息来,骗你的。”
葛稚雅此时全身麻痹,趴在地上,只能木然任由韦杭之捆绑自己,唯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阿南,满怀恨意。
“别这样啊,我可是够给你面子了。刚刚你设计让我拉竹筒的时候,我真的有点累呢,毕竟砖木的塔心绝不可能引下雷来,我真的好想松手算了。但为了引你入瓮,我还是演到了最后。”阿南揉着手腕,笑对她的怒火,“怎么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应该心服口服了吧?”
韦杭之将葛稚雅捆好提起,想起刚刚她喊殿下漏了嘴,顺便把她嘴巴塞住了。
打开塔门,外面倾盆大雨中,诸葛嘉正带着神机营一干士卒守候在廊下,各个被风雨打湿了下半截身子。
见犯人已经就范,皇太孙殿下也完好无损,诸葛嘉才松了一口气。又见塔内二楼在滴水,一楼青砖地上大片火烧痕迹,还有未灭的火光,赶紧叫人进去清理,又忙着向朱聿恒问安。
阿南在塔内捡拾起自己弃掉的精钢丝网,一条条理好,又把捡到的“龙吟”外鞘递给了站在外面的朱聿恒。
朱聿恒见鲨鱼皮的剑鞘上全是灰尘,上面的宝石金饰也被熏黑了,便转手交给了韦杭之,让他拿去清理。
阿南打量那把剑身的湛青光华,唇角扬起一抹笑意,说道:“阿言,你这剑,难道是传说中的龙吟?”
见她已经认出,朱聿恒便淡淡“嗯”了一声。
“我记得,这可是天下名剑,据说是当今圣上心爱之物。”她笑着凑到他的耳边,低声问,“你一个小小太监,圣上居然把心爱的武器送给你,而你,还敢如此对待御赐之物?”
急雨繁花(1)
她戏谑的问话,让朱聿恒的心口,微微一跳。
他不确定,当时在仓促之间,她是否听清了葛稚雅对自己的称呼,以至于起了疑心。
但他不动声色,只淡淡瞧着她,说道:“圣上将这柄短剑赐予我,是期望我用它来为朝廷办事的,而不是供在家中落满尘灰。”
阿南笑眯眯地点头,说:“阿言,你说话总是很有道理的模样。”
“为人臣子,自当兢兢业业,如履薄冰,”
说了等于没说。阿南吐吐舌头,又貌似不经意地说:“我刚才听到葛稚雅对你说,想不到你现下竟纡尊降贵,亲赴险境抓她……你之前和她有过恩怨吗?”
韦杭之一听阿南居然将葛稚雅的“殿下”听成了“现下”,不知该惊还是该喜,他竭力板着脸,只偷偷打量着朱聿恒的神情。
“没有。”朱聿恒声音依旧波澜不惊,只垂眼望着她询问的神情,回答道,“大概她觉得,这种事更适合诸葛嘉吧。”
“也对,你可是当今皇帝的宠臣,能赐下‘龙吟’,还能让卓指挥使都恭恭敬敬。”阿南打起雨伞,脚步轻快地与他一起顺着山道往下走,“对了,说起王恭厂,我记得你之前看到葛稚雅的手套时,好像想到什么?”
“嗯,当时王恭厂发生了一次大爆炸,蓟承明手下的太监常喜在那边被炸死了。葛稚雅说,是他来讨要火、药时,拿铁锹挖火、药,结果火星引燃将他自己炸死了。”
“骗鬼呢。”阿南笑道,“火、药堆积之处,为了防止火星迸射,秋冬时连丝缎衣物都不该穿的,铜器铁器更是严控之物,那太监居然能拿得到铁锹,想必是葛稚雅安排好的。”
“所以她手上,人命可不少。”朱聿恒肯定地点头。
“这次捉拿葛稚雅、破获大案,阿言你总算没有辜负圣上的期望。”阿南笑嘻嘻道,“努力啊,要像三宝太监一样,做一个功彪史册的大太监!”
朱聿恒面无表情地别开脸,打量了一下周围。
幸好诸葛嘉早已带着神机营一干人押送葛稚雅离开了,韦杭之也只远远跟在身后,山道之上,只有他们二人。
“不可能。”朱聿恒神情平静,回答道,“三宝太监功勋卓著,非寻常人能比。”
“不要妄自菲薄嘛,至少阿言你的手,三宝太监绝对没有。”阿南微笑的面容隔着闪闪发亮的雨丝,略显朦胧。她甩着伞上的雨珠,说道,“走吧,赶紧回去洗个澡,我都要被火烤焦了。”
孤山行宫内,从顺天与应天送来的待处置公文堆积在案上,等待批示。
雷峰塔内一场劳累,夜已深了。朱聿恒沐浴更衣完毕,坐在案前迅捷地处理完一干军国大事后,抽出一份空白折子,提笔在上面写下了几行字。
陛下龙体圣安,孙儿聿恒再拜。
应天潮热,暑气濡侵,孙儿日前已至杭州府颐养,暂居西湖孤山。湖光山色颇益身心,孙儿身体已大好,与常日无异。伏愿陛下切勿挂怀。若惹陛下担忧挂怀,则孙儿之罪莫大于此,难辞其咎。
写到这里,朱聿恒停笔顿了许久,然后又继续多添了一句。
三大殿火灾一案已有进展,首恶于今日落网,近日当押送京师问罪。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