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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节

 

刚来得及吸一口气,他就看见上头的栏杆已经被黑船压碎,断裂的栏杆和黑船的木板劈头盖脸向他狠狠砸下来。

正在这生死之际,有人在下方猛然抱住他的腰,将他往下一拽,拖进了水里。

下意识的,他抬腿就去蹬那拉自己下水的人。

然后对方的身躯立即贴住了他,抱紧他示意他别动。

这熟悉的感觉,让他立即知道了抱住自己的人是谁——

阿南。

上方是大风之中动荡急湍的水面,惊慌呼救与伤患哀叫交织一片,湖底却是一片平静。

阿南带着他停在一片水草之中,从腰间解下一个小气囊,示意他吸一口气。

朱聿恒吸了两口后,才注意到她的衣袖上有丝丝缕缕的红色飘出。他以为是她在流血,心中正一惊,再看却是她衣服上染的红色,在水中洇了开来。

阿南拉起他的手,带着他往放生池边潜去。

朱聿恒自然不愿随她去那边,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阿南挑挑眉看着他,示意他尽可以自己走。

朱聿恒刚一抬手,骤然间只觉得指尖一凉,水下“沙沙”声响成一片,水草丛中泥沙乱翻,湖水瞬间紊乱。

距离水草足有二尺远的几条鱼身形一滞,随即化为破碎血肉,随水载浮载沉飘走。

朱聿恒迅速收手,只觉头皮发麻,想起了之前被水下阵法绞得血肉模糊的那个男人。

阿南轻轻抖了抖手臂,袖子上的红色随着水流晕开,他才看到在淡红色的水中,有如鱼鳞般若隐若现的无数薄片。

他立刻就明白了。这是用水晶打磨成的薄片,磨得太薄了,通透如水又锋利无比,安置在水中便能与湖水浑然一体。除非用手去触摸,或者像阿南这样用红衣将水洇染变色,否则仅凭肉眼绝难分辨。

而看那几条鱼的惨状,这应该是个连锁阵,只要触到一块之后,就会牵动连锁攻击,到时候无数水晶在水中乱割,他们在水下将无处可逃。

阿南悬停在水中,手指着周围水域示意他,两人现在已经陷入了这个连锁水阵,四面上下尽是杀机。他可以离开自己探索出来的这一片安全区域,但,他一定会在水下死得非常惨。

在鱼鳞般密密匝匝随水浮沉的幻影中,朱聿恒清楚地意识到,上天入地,除了跟着阿南之外,他已无路可走。

西湖的水清澈澄净,如一块通透水晶冻在他们的周身。

阿南身上的红色淡淡晕染向四面湖水。水晶铺设的绞杀阵有时候在头顶上,有时候在身侧,有时候在正前方,有时候又在很远的边缘。

顺着依稀的红色痕迹,朱聿恒跟在阿南身后,小心翼翼地在水中穿行。

西湖并不大,他们离放生池也不过短短距离,前方已经接近堤岸。湖水变浅,水草丰茂。草丛中杂质更多,柔软的茎叶在水中招摇,将平静的水流搅成一团团一簇簇纠结的云气。

阿南停了下来。

她衣上的红色虽还在缓缓蔓延,但在这样混乱涡卷的气息中,已经寻不出隐藏的水晶阵了。

朱聿恒憋不住气,拿过阿南的气囊吸了一口气,看向她。

阿南抬起手,在他面前的水中缓缓招了招,搅动水中颜色示意他,让他以自己那远超他人的触感,追循这些晕染的颜色,逆推出变化的开端,寻找并避开隐藏在水中那些凶器,穿过这片杀机四伏的水域。

朱聿恒望着面前翡翠般的通透世界,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下意识便摇了摇头,拒绝替她蹚阵。

阿南见他不同意,也不勉强,只朝他笑了笑。水波将她的笑容拉得恍惚迷离,却无法模糊那上面的坚定与一往无前。

她回过头,向着面前的水草游去。在一片紊乱的水域之前,她抬手以自己臂环中的流光试探。

前两次的光华流转,都从水中毫无阻碍地去了又回。第三次,她试着将流光在水中斜划过一道弧形。

顿时,水中涌起无数的水泡泥渣,水草泥浆翻滚如沸,她的流光迅速被绞了进去,那巨大的力道,牵扯得她的身形在水中急速往前直撞,眼看就要被拖进那个绞杀阵之中。

朱聿恒立即拉住她的身躯,可人在水中无法借力,他非但没有拉住阿南,反而两人都被疾卷入了水阵之中。

危急关头,阿南当机立断,飞快在自己的臂环上一按,撤掉了流光,任由那片如新月般的弧形精钢被乱流吞噬。

但他们的身体依旧不可避免地前冲,眼看就要硬生生撞入那个绞杀阵中。

在浑浊泥浆的边缘,阿南用尽最后的力量,拼命将自己的身躯在水中转过来,横过来抵消往前冲的力量。

她的背部已经进入翻沸的泥浆边缘,后背被绞住,顿时痛得在水里闷哼一声,口中吐出一串水泡,那口气再也憋不住了。

朱聿恒顾不上脚下泥浆中是否有阵法,一脚踏进水草丛中阻住前冲的趋势,一手揽住阿南的腰,把卷进水阵的她狠狠拉了回来。

湍急水流令他们的身形失控,二人不由自主地紧抱在一起,才能抵消那即将把他们卷进去的力量。

她红衣的背后,已经被绞出了一个大洞,里面的鲨鱼皮水靠纵然无比坚韧,也被割出了好几条口子。

朱聿恒的脚踏在水阵边缘,零星的水晶片将朱聿恒的靴子割破数道口子,但他恍如不觉,直到将阿南拉回来后,才急速拔足后退,并在中途将气囊摘下,按在她的口鼻之上。

两人在水阵外稳住身子,阿南吸了两口气,稳了稳状态,看了一下周围。

水阵随水而设,顺流转移,他们刚刚在水中的一番搅乱,已经使得原先探索出来的通道彻底转变。

如今,他们已无法回头了。

阿南咬一咬牙,转身再度向放生池方向游去。

她的手被朱聿恒拉住了。

阿南回头看他,却见在浑浊幽微的水中,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了一瞬,又扫过她背后洇染在水中的血痕,然后默不作声地越过她,向着面前的水域游了过去。

无数道暗流裹挟着微不可见的悬浮杂质,缓缓地在他们面前流淌。

他减小了游动的幅度,让自己的动作尽量轻缓,竭力避免改变眼前这些微粒的漂浮,减轻回溯的计算压力。

顺着水中微粒的轨迹,他缜密而谨慎,以水流的波动来分析面前这片杀机四伏的水域。

水流从他的肌肤边滑过时,像凝固的羊脂或者冻乳,又像最温柔的云朵簇拥着他和阿南的身体。

因为紧张与水压,他耳膜发痛,心脏而跳得极快。

他的目光随着柔软的水藻在水中载沉载浮,绘出水流方向,迅速寻找偏离了摇摆、脉络异常的那几块地方,回溯出它们穿过薄脆光滑的物体时,那笔直滑动的姿态。

每一缕水波的动荡,每一抹泥浆的流动,都在他的分析与观察下无所遁形。

它们从何而来、前往何处,为何会是这样的轨迹、下一刻又将会汇聚成什么样的流速……

水流无穷无尽,巨量的表象在他的脑中飞速闪过,又一一归总出最精确最可靠的结论,让他寻找到带她逃出生天的那条路。

他们在水下曲折缓慢地前进。为了不触及周围潜伏的杀机,他们的身体靠得很近,紧随着往水草最深处的放生池游去。

即将穿过最后一层水草丛,朱聿恒那口气终于再也憋不住,因为胸口的窒息感,他身形微微一颤,偏离了自己一直谨慎恪守的毫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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