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节
她脸上抹了这些天的药膏,已经恢复了不少,虽然疤痕还未彻底消退,但凹凸红紫的可怕伤疤已淡去,显露出了清秀的轮廓。
“梁舅母,金姐姐,我来蹭饭啦!”阿南迈进厨房,将手中提的两小坛酒搁在桌上,就去帮金璧儿抱柴火。
“哎呀,你这孩子,说你太客气呢,还是不客气呢!”唐月娘忙去拦她,“带东西就太见外了,帮忙烧火也太不见外了!”
阿南和金璧儿都笑了。
阿南在灶上帮唐月娘料理配菜,耳听得哒哒声连响,抬眼看见唐月娘手中的菜刀爽利起落,洗净的青萝卜被切成大小均匀的滚刀块,块块落入锅中,令炖到滚沸的大块雁肉又平添一股清香。
阿南的目光,在她的手上顿了片刻。
一双做惯了家务的手,皮肤因常年劳作而显得粗糙,但她握刀极有力度,下切与提拉都控制得分毫不差,那把刀在她手中如她延伸出的手指般掌控自如,游刃有余。
这么贤惠能干的女人,居然会与外面的男人有私情吗……
那个男人是谁,梁辉和梁垒要是知道了,又会是什么反应?
唐月娘说着笑,目光不在砧板上,手下却毫无阻滞,擦擦擦几下切完了萝卜,往锅里一拨,利落地盖上锅盖。
“舅妈这手艺真是一绝啊!”阿南闻着香味,脸上写满垂涎欲滴。
“姑娘想吃尽管日日来,只是我们乡野人家,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贵客。”唐月娘脸上堆满笑容,又指指外面院中的朱聿恒,询问地看向阿南,“对了南姑娘,那位是?”
“真不好意思啊,我不光自己来蹭饭,还带了阿琰来了。”阿南挥挥手示意朱聿恒自己去树荫下休息,笑道,“我朋友,金姐姐和楚大哥也认识的。”
“这是好事,来的都是客,我再添个菜。”
阿南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取了檐下挂着的竹篮便说:“我看园中菜蔬长得挺好,我去拔两棵?”
“好好,都是我平时种的,你看到可心的,随便摘!”
阿南朝朱聿恒一招手,带着他就进了菜园子。
梁母是能干的女人,菜园子一畦畦打理得整整齐齐。前段时间下过一场小雪,阿南见菘菜叶子已软,显见甜烂口感,便双手揽住及膝高的菜干脆利落便是一扭,转眼断了它的根,抱起就走。
两棵菘菜就装了一篮子,阿南却不回厨房,提着篮子神秘兮兮地招呼朱聿恒去旁边柴房。
果不其然,朱聿恒看见那间整齐得过分的工具房,目光在列队似的斧、凿、锛、锯上滑过,也露出了赞叹神情。
“还有下面呢,你看。”阿南抬手抚过柜中各式矿石,啧啧称赞,“收拾得真好,简直完美。”
朱聿恒仔细打量着,说道:“回去后,咱们也弄一间相同的。”
“咱们”,阿南似笑非笑斜他一眼,因为他这随意又亲昵的语气,心道,真是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
她才走一步,他就走了九十九步,自顾自把距离拉到了这么近。
可……她忽然又想,公子这么多年来,一步也未曾朝她走过。
不愿被莫名的感伤笼罩,她别开头,说道:“算了吧,我这四海为家的人,就算有,又该放在哪儿呢?”
“那也很巧,刚好天下人都说,我是要让四海承平的人。”朱聿恒缓缓道,“或许无论你怎么走,我都放得下。”
阿南心口微动,朝他一笑:“好呀,遇到阿琰你,我真是捡大便宜了。”
口中说着,她手上已经打开柜门,催促朱聿恒查构造,她查里面物事。
朱聿恒四下观察着,抬头望向上方的翻板,问:“那是什么?”
阿南抄起立在墙角的杆子,敲了敲翻板,猜测道:“里面应该是沙子。这样一旦下方有什么爆燃爆炸的动静,一拉翻板沙子便可倾泻而下,彻底覆盖阻燃。”
听她这般说,朱聿恒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与她见面时,她曾在暗室中拉下翻板,用水浇了他一头。
现在想来,那应该就是她布置在上方以备发生事故时使用的。南方多水,北方多沙,因此他们用来应对的东西,也并不相同。
“但既有这种陈设,这便说明了,这边常有易燃易爆的事儿啊,他一个铜矿工头,似无必要吧……”阿南丢开杆子,压低声音,“看看桌面痕迹。”
朱聿恒观察着桌面缝隙,屈起手指轻敲,让里面碎屑跳出来,妥善收集到纸上包好。
“像是石灰沙土。”阿南闻了闻。
朱聿恒确定道:“王女身上,也有这样的沙土。”
阿南示意他放好:“带回去让楚元知瞧瞧。”
说着,她目光掠过柜子下方,看到里面是一块块摆放整齐的矿石。
“水晶、云母、孔雀石……咦?”她拿起一块青黑色的暗沉石头,对着窗口看了看。
这石头略呈椭圆,微有光泽,表面满是微小的圆形坑洼,如一个个小泡沫聚集。但翻过来看侧面,却又是菊花状的一条条丝状线痕。
暗沉沉的一块黑石头,在她掌心并不起眼,阿南自言自语:“是黑曜石吗?不像……天然的黑曜石没有这样的纹理。”
朱聿恒道:“这东西我见过,叫雷公墨。”
“雷公墨?”阿南玩弄着这块石头,让它顺着自己手指一根根翻过又爬回来,“与雷有关吗?”
“以前梧州进贡过,说是某日天雷暴击所结,因那一块光泽极好近乎玻璃,被当成稀罕物事上供进京。”
阿南赞叹:“你记性真好,这么点事都记得住?”
“本来是记不住的。”朱聿恒轻咳了一声,略带尴尬道,“因为,不久后有人弹劾梧州知州,说这东西又称‘星屎’,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南顿时笑了出来,将手中雷公墨抛了抛,道:“原来是这玩意儿!师父跟我提过的,是在星辰坠落之地,融化了周围砂石凝结而成,与雷击并无关系,星屎倒是正确点。”
朱聿恒点头,又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星辰坠落之地……”
“融化了周围砂石凝结而成……”阿南随他说到这里,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自天而降的青莲?”
话音未落,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二人立即住了嘴。
出现在门口的正是梁鹭,审视他们的目光颇有些寒意:“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她回家穿得朴素,一身青布衣裙,头发也只用一条手绢系好,但金钗布裙难掩艳丽之色,与这个普通的家格格不入。
阿南将雷公墨放回原处,拎起地上的篮子对着她一晃:“你娘让我随便摘,我就拔了两棵菜。”
梁鹭的目光在朱聿恒的身上扫了扫,语气总算放缓了些:“那怎么拔到柴房来了?”
“我看这柴房没关门,又见你娘整理东西井井有条,就进来看看。”阿南笑吟吟道,“你看,东西还是这么齐整,我也没弄乱呀。”
梁鹭扫了屋内一眼,虽没看到什么乱翻痕迹,口气还是硬邦邦的:“那赶紧把菜拿过来吧。”
被她堵截面斥了,阿南只能随她从柴房出来,无法再赖在其中。
雁肉已经炖得香酥熟烂,满屋飘香。
阿南接了水在檐下洗菘菜,而金璧儿见外面天色阴下来了,便去院中收了衣服,抱到在檐下一件件细致折好。
她叠衣服平整顺直,将衣袖拢在衣襟前,门襟朝下折好,背面朝上,整齐方正的布面一件件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