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节
生石灰不能碰水,碰水便会沸腾,因此阿南用了干布给他擦掉,等到看不到灰迹了,然后才换了干净的水,冲洗掉他身上残存的痕迹。
她帮他寻出更换的衣服,回身时朱聿恒已经擦干了身子。
胸腹间的猩红血线依旧刺目,阿南想到他这叵测的前路,喉口不觉哽住,默然帮他拉上衣服。
就在目光落在他后背时,她又忽然抓住了他的后衣领,颤声道:“等等!”
肉眼可见的,他脊背上的血痕竟然在渐渐变淡,仿佛血迹干涸蒸腾,只剩下隐约的淡青筋络痕迹。
“怎么了?”朱聿恒扭头,看向镜中,才发现背脊督脉血痕已经消失了。
两人震惊不已,面面相觑。
难道,真如他所料,天雷无妄消亡的,不仅只是山河大势,也会有他身上的血脉?
“你等等。”阿南行李中便备有石灰,很快取了些捣碎的过来。拉好帐门,她将它撒在朱聿恒的肩背之上。
石灰沾染到皮肤之后,那条本来已经隐形的血痕,此时又逐渐显现出来。
仔细一看,其实这条血痕与其他也不一样,显得略为模糊些,而且颜色偏紫,仿佛是年深日久的旧痕迹。
“你之前,注意过这个吗?”
朱聿恒摇头:“我身上从未沾染过石灰。”
阿南一想也是,正常人的后背谁会碰到石灰,尤其阿琰还是这般尊贵的皇太孙殿下,从小到大怕是连灰土都未曾上过身。
等他们将石灰清理干净,阿南仔细查看,其实隐去之后,背上还是有一条青筋,只是因为正在脊椎凹处,而且淡淡一条青色也并不显目,所以从未有人注意过。
两人的心中,不约而同升起一个想法——
“记不记得,土司夫人曾经说过……”
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止住。
土司夫人的母亲在年幼时,见过韩广霆身上的血脉痕迹,当时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青龙。
因为她看见的血脉模样,和寨子里男人们褪色的青龙纹身相似。
冰川绝巅(1)
听到韩广霆的纹身是青色时,他们都觉得费解。然而如今朱聿恒的身上,也出现了青色的痕迹。
“没事,如今韩广霆已经出现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咱们一路向雪山追踪就行。只要抓住了他,我相信一切便能水落石出!”阿南说着,抬手按在朱聿恒的背上,又沉吟许久,声音渐渐变得低怆:“可是阿琰,我们之前的预想,好像成真了……”
消失的天雷无妄之阵。
梁垒说,阵法早已消失,你们还要如何寻找!
傅准说,你背后的力量遮天蔽日,你如今,已将我卷入阵中了。
而皇帝一力阻止他去探寻燕子矶阵法,理由是怕引动他身上潜伏的天雷无妄阵法,可其实……
其实是,他早已知晓那是个二十年前已被启动的阵法,若是朱聿恒前往搜寻,必定会发现蛛丝马迹。
二十年前,他身上便已潜伏了山河社稷图,只是第一条爆裂的血脉,被人以韩广霆一样的手法隐藏了起来,成了无影无形的附骨之疽。
而他的亲人们,他背后遮天蔽日的力量,知晓这个事实,并且,一路竭力掩盖。
所以他们洞悉他已经没有时间从西南来回,极力阻拦他,要让他的最后两个月时间,陪在自己身边。
所以他两鬓斑白的祖父,带伤陪他南下,只为了与他共聚这最后的时光。
而他们知道得更多,因此,宁可断绝他南下抓住最后一线希望之路,强忍悲痛着手为他营建陵阙。
——是因为,他真的没有任何回天之力了吗?
“不,我不信!”
阿南抬起手将朱聿恒拥入怀中,紧紧地拥抱着他。
他的身体,明明还这般炽热,仿佛可以灼烧她的心口。
他的呼吸,明明还如此急促,仿佛可以引领她所有情绪。
他的双臂,明明还紧抱着她,仿佛要让两人合二为一般执着用力。
他怎么会离她而去,离这个世界而去!
她泪流满面,哽咽而急促地抚慰他:“不要怕,阿琰,不要怕……”
可,连自己的身世都已成永世伤痕的她,又如何能帮他宽解亲人的背弃,抵挡这铺天盖地而来的死亡阴影。
纵然人人都知道那一日要到来,纵然他早已做好了千遍万遍的准备,又怎能真的无牵无挂,无惧无畏。
她只能紧紧抱着怀中的他,固执地说:“阿琰,不许放弃,我以后,还要靠你呢……你说过,你以后就是我的手,我们要一起上三千阶,三万阶……你,不许食言!”
在这混乱中,等了许久许久,她才听到怀中的阿琰低低地、却彷如发誓般,回应了她:“好。”
一夜休整,他们收拾行装,朝着神女山进发。
旭日跃出鱼肚白的天空,长久围在雪山上空的云雾在瞬间散开。
山脚小小的冰川湖泊倒映着天空与雪山,孔雀蓝的湖水就如一块被凝固在天地间千万年的蓝冰,格外鲜明夺目。
天空湛蓝澄澈,托出一轮耀眼的太阳,在雪山尖顶之上骄傲地照彻世间万物,也照射在他们的身上,为所有的东西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
“阿琰你看,太阳升起来了。”
阿南手指着遍洒大地的日光,扬头对他微微而笑。
朱聿恒应了一声,抬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与她一起站在浩渺群峰之中,并肩看着面前这浩大的世界。
所有的阴霾,都将被这万丈金光冲破,辉煌、温柔、灿烂,亘古不灭。
临上山之际,阿南询问魏乐安,商量他的去留。
“魏先生,我们准备进山了,你如今腿上受伤,雪山怕是难爬,准备如何呢?”
魏乐安转头看后方,茫茫峰峦,雪地雾凇,海客们也不知散往了何处,他若是一个人离开,怕是只有迷失的可能。
因此他迟疑了片刻,说:“我便在山下等你们吧,我一个人也无法回程。”
他们携带的辎重自然也无法背上雪山,便留了一部分人下来,与魏乐安一起在山下临时驻扎。
雪山严寒,众人穿着棉衣狐裘埋头向上攀爬,却都觉得身上燥热,不多久便有些人敞开了怀散热。
朱聿恒抬头看上方还有不远距离,而身旁阿南喷出的气息已经是浓浓白气。寒风让她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睫毛上结了晶莹的水汽,在日光中显得格外莹亮。
他示意她注意险峭处,轻声问:“冷吗?”
阿南摇头朝他一笑,露在外面的脸颊被冻得红通通的,簇拥在红色赤狐毛中,越显娇艳动人。
继续埋头上爬,日光照在雪上,严寒让雪地变得坚硬,脚印踩在上面,只能留下些许浅浅的痕迹。
阿南的目光在雪地里扫来扫去,似在寻找什么。
朱聿恒正想询问,她已悄悄将他一拉,指给他看前方。
这终年平滑的雪地,反射着灿烂的日光,原本应当是绒毯般平整的一层光华,却隐约透出些别扭。
朱聿恒仔细看去,原来,雪地上有一串轻微凹痕。
浅浅凹痕在茫茫雪地上原本看不出来,但因为日光的斜照角度,漫射的光线不再平整,于是便呈现了出来。
他看向阿南,阿南朝他点了一下头。
能在此时此刻这样的绝巅之中,抢在他们面前率先上山的,必定是他们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