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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谢砚之放空目光,神色空洞地仰躺在床上。

和前几个夜晚一样,他又失眠了。

确切来说,自颜嫣“死”后,他都未再睡过一个好觉。

不。她在的时候,他其实愈发睡不好。

她这人醒着的时候闹腾,睡着了更是闹腾。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睡着睡着就滚进了他怀里。

偏生滚进来还半点都不老实,动辄“拳打脚踢”,他被她哭怕了,不敢随便将她丢下床,无奈之下,只能用腿压住她,把她固定在怀里,免得半夜再遭她“暗算”。

岁月漫长,这个牛皮糖似的小姑娘在他怀里一睡就是八年。

就连抱着她睡,都已成为一种本能的习惯。

每日清晨,睁眼就能瞧见她弯弯的眼眸。

听见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早上好呀,砚之哥哥。”

她一贯胆大,又擅察言观色,若是判断出他心情好,还会得寸进尺地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她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来占他便宜。

他若沉下脸,她就开始哭,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上气不接下气。

“你又凶我!又凶我!我好委屈啊,可我能怎么办?我就是喜欢你呀~”

她向来嘴甜,她的喜欢像是不要钱。

到底与他说过多少次喜欢?怕是连她自己都要记不清。

谢砚之再无半点困意,倚在窗前眺望那轮明月。

山间雾重,凉薄寒气缓缓侵入肺,连呼吸都伴着若有似无的刺痛。

天将破晓的前一刻,在屋外游荡了大半宿的女孩终于鼓起勇气推开这扇门。

月华穿透窗,铺撒在那个让无数人谈之色变的男子身上,美得像场抓不住的梦。

女孩愣了足有十息,才从这幅摄人心魄的画卷中抽回心神。

可他抬眸的那霎,一切美好皆被碾碎。

女孩心有余悸地抓着门框,努力让自己站稳。

谢砚之本该把那瑟瑟发抖的女孩赶出去,目光落在她与颜嫣有着六七分相像的轮廓上,忽而启唇,问了个十分古怪的问题。

“倘若你精心饲养的雀儿想钻出笼子逃跑,你当如何?”

女孩鼓起勇气回答。

“把,把它抓回来关着?”

听到这个答案,谢砚之满意地笑了。

是了,明明是她先说的喜欢。

她怎敢逃?

这已是颜嫣失踪后的第十二个时辰。

一切相安无事,周笙生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在外奔波数日的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

娘不似往常那般,早早就在门口等着她,整座宅子静得趋近诡异,漂浮在空中的云层压得很低,隐隐透着不详。

某个瞬间,周笙生混沌的大脑骤然变清醒。

她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叠杀伤力最强的雷击符,径直走向堂屋。

修士的直觉告诉她,有人在那里等着她。

正午的阳光烈到足矣将人烤化,她却如坠冰窖,又像是有人往她背上泼了一盆结着冰渣的凉水。

看着那个端坐于高堂之上的紫衣男子,她大脑有着一瞬间的空白,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故作惊讶地指着他:“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我家?”

谢砚之恍若未闻,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水色通透的玉镯。

待看清他手中物件,周笙生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栽倒在地。

她又岂会不认识这枚玉镯?

是她爹娘的定情信物,自她爹过世后,娘一戴便是七十余载,从此再未摘下。

它为何会出现在谢砚之手中,答案呼之欲出。

谢砚之终于掀开眼帘瞥她一眼,掌心一翻,玉镯咕噜咕噜滚至她脚下。

清脆的“当啷”声在空旷的堂屋里不断回荡,甚至都不用谢砚之开口,周笙生已然伏跪在地,声泪俱下地与他坦明一切。

颜嫣固然重要,可她不能失去唯一的娘。

她是周氏金铺的少掌柜,生意人最擅权衡利益得失。

所以,她用最短的时间做出了于她而言最正确的选择。

至于颜嫣,谢砚之心中既有她的一席之地,定然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待寻到合适的机会,再与她通风报信就是。

更何况,她特意隐瞒了谢诀的存在。

谢砚之在明,颜嫣在暗,算下来仍是颜嫣胜率更大。

眨眼又过半个时辰,颜嫣终于抵达落英镇。

本着少一个人参与,少一分危险的原则,甫一到落英镇,颜嫣便打发了那名客卿,自己驾着车来到与谢诀约好的那间茶棚。

她只比计划中早到了半炷香工夫,谢诀却不知所踪。

颜嫣心急如焚,又无灵力来给他传讯,除了等,别无他法。

落英镇位置偏僻,是个可以称之为荒凉的边陲小镇,常驻人口不超过五千。

今日却不知怎得,破破烂烂的茶棚里竟坐满了宾客,只剩最中间那张桌子仍空着。

颜嫣如今非同一般的警惕,可谓是草木皆兵,待小二前来倒茶,状似不经意地道了句。

“你们这儿看似偏僻,想不到人气还挺旺。”

小二生得憨憨厚厚,性子还挺活泼,一听这话,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与颜嫣说了一大通话:“姑娘你一看就不常出门,连咱们落英镇都不知道,咱们落英啊镇毗邻魇熄秘境,常驻人口虽不多,每日来此寻宝的人可多着去了,就这么三四桌人算什么人多?你是没遇上旺季,否则啊姑娘你怕是都挤不进咱们这间茶棚。”

颜嫣微微颔首,隔着一帘轻纱偷偷打量起邻桌之人。

八男八女,瞧着像是散修,所着服饰各异,有几人明显来自寒冷的北地,都快立夏了还裹着厚实的大氅,抹额与钗環上皆嵌着雪白的兔毛;还有几人许是来自不知名的异族,衣领与袖口绣着她所看不懂的古怪图腾。

不仅如此,这八人的体型相貌乃至饮食习惯都有着巨大的差异。

不像是金吾卫假扮的。

颜嫣悬着的心稍稍落了地。

可这一切未免也太顺利,她不知怎的,心中总隐隐感到不安,担心呈现在她眼前的一切皆为假象,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她手指紧紧攥住粗糙的陶碗,不断在心中安抚自己。

定然是她太紧张了,饶是谢砚之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这么快找来。

正当此时,千米开外的落英镇外黄沙滚。

一辆兽车疾驶而来,扬起的尘土足有十余丈高。

金龙拖着白玉雕琢而成的车身呼啸而过,只留下一道耀目的残影。

寻常人哪儿见过这架势?纷纷猜测坐在车里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奈何那车来去无影,又有漫天黄沙隐其行踪。

除了那威风凛凛的金龙有些闪眼,吃瓜群众们再也聊不出其他。

与此同时,停在茶棚边上的那辆兽车也已被人架着一路向东行。

东边是魇熄秘境所处的方位,尚未跑出落英镇地界,拉车的角马便已被身后缓缓驶来的金龙车吓破胆,浑身抽搐着瘫倒在地。

失去趋力的兽车孤立无援地横亘在道路中央。

车厢外的风好似停了,又好似刮得更大了。

整个世界安静地不像话,只余那咄咄逼人的脚步声在心尖上一步一步地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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