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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押送书生的官兵从背后给了他一脚:“你写了什么文章,难道不清楚?押走!”

这一脚直接将书生踹进泥地里,脸率先着地,摔了个好歹。

杜菀姝远远看着,禁不住揪紧衣角。

身着甲胄的官兵来得快,走得也快。他们迅速押送走了两名书生,留下满街议论纷纷。

“竟是禁军来抓人?”

“这是写了什么,得罪官家啦?”

“房子行,这名字我好似在哪儿听过……”

杜菀姝侧耳倾听茶棚里的交谈,低声念叨:“房子行。”

云万里:“你认识?”

杜菀姝猛然回神。

禁军抓人,倒是把他们逼到了茶棚里,这下云万里就不用再淋雨了。杜菀姝生怕他就这么牵着马走,干脆也跟着下马。

他的头发、面庞,乃至睫毛上都是细密的水珠。雨虽不急,下得却很密,怕是内里的衣物也湿透了。

杜菀姝掏出帕子:“擦擦吧。”

云万里视线往她雪白的手帕瞥了一眼,而后只是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不用。”

杜菀姝的手僵在原地。

“我……听二哥说起过这个人,”她讪讪回答,“说是青州来的,上书陈情,要官家彻查去年寿州科举舞弊一案。”

“寿州舞弊。”

云万里登时了然:“斩了个地方官,不了了之。”

杜菀姝放轻声音:“据说是最后咬出了高丞相。”

去年京城人人都在关注此事,杜菀姝也是见二哥唉声叹气,才问了一嘴。

当时提及高丞相,谁也没多想,但现在——

说是禁军抓人,写得文章冒犯了官家。可是在经历赐婚风波后,杜菀姝细想前因后果,难免会觉得其中有高丞相的手笔。

好端端的年轻书生,也是满腔热血与正义,才想着要彻查舞弊之事。

犯得着要禁军亲自押送么?

杜菀姝越嘀咕越觉得心里犯堵,她略带不忿道:“就,就没什么法子能救救他们吗?”

云万里的视线扫过来。

“那又当如何?”他的声音分外冷淡,全然不为方才风波所动:“你父为当朝御史,你不也受此屈辱。”

“可——不是的!”

杜菀姝赶紧出言:“我只觉得生气,并不觉得屈辱。”

云万里:“连惠王都无法选择自己想娶谁不想娶谁,更遑论一介平民。”

他没听进去。杜菀姝顿觉气馁:当真就厌恶她到这般地步吗?

“雨停了,”云万里的视线越过杜菀姝,看向茶棚之外,“上马。”

之后的路途一路沉默。

杜菀姝反复思量云万里说过的话——他说陆昭哥哥总要纳一个程家的女儿。

不知他如何看穿自己的心事,回想起来杜菀姝还觉得窘迫。可窘迫之余她又惊觉云万里说得没错。

昔年程家随太()祖推翻前朝,立下汗马功劳,封了一个程国公。历代下来,程家虽已不掌兵权,但到底家大业大,程太妃就惠王陆昭一个儿子,程家怎么也得送个女儿给他,至少是当侧妃。

程家六个嫡女,唯独三娘子程乐儿、四娘子程喜儿与杜菀姝年纪相仿。

程乐儿对陆昭哥哥无意,只拿他当个客客气气的表哥。而若必须纳一个,钦慕陆昭哥哥的程喜儿刚好。

这不是陆昭哥哥不喜欢,就能拒绝的。

过往杜菀姝从未想过这些。

杜守甫与妻子林氏伉俪情深,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佳话。父亲不曾纳妾,又和母亲恩爱和睦,因而哪怕杜菀姝时常听别家后宅不清净,她也默认了自己的未来会同那话本中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纸赐婚,犹如惊天的霹雳,将杜菀姝彻底从幻梦中叫醒。

她只想着自己的婚事,想着陆昭哥哥,从未料到朝堂风雨、步步危机。洪涝、起义,科举舞弊,哪件都不是小事。

上至当朝御史,下至书生平民,一个也跑不了。

父亲一心呵护她,不想她为此担忧哀愁,可父亲也不能护她一辈子。

连那满眼里都是她,连初夏莲子都要想着亲自为她带回来的陆昭哥哥,连自己想娶谁、不想娶谁都无法决定。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直至云万里将她送回杜府,杜菀姝还在思考。

连父亲何时到来她都没注意到。

“三娘,”杜守甫轻轻唤了杜菀姝一句,“我听闻是云正使送你归来的。”

“……是,阿父。”

杜菀姝恍然回神:“外头下雨,云大哥刚巧路过书坊。他身上都淋湿了,我便请他换身干衣再走。”

她站在院子里,就是等云万里换衣裳呢。

杜守甫点了点头。

年近五荀的父亲,生得瘦削清矍,一双眼眸依旧明亮澄澈。他端详杜菀姝半晌,向来持重的面孔流露出几分藏不住的心疼:“叫杜祥候着就好,今个天凉,你抓紧回房暖暖。”

杜菀姝笑了笑:“阿父放心,我有数的。”

杜守甫阖了阖眼,一声叹息。

“都是为父的错过,”他说,“要你受委屈。”

“别这么说!朝堂之上的事情,总是要比家事重要。”杜菀姝赶忙出言。

然而这并没有安慰到杜守甫,当父亲的甚至更为难过:“胡说!若一国之臣,连自己的女儿都呵护不了,连家事都处理不好,还谈什么朝堂之上?唉!云万里是个好人,可我的三娘,在父亲心里他属实配不上你——”

“阿父。”

杜菀姝伫立在院子里,含着淡淡笑意,还是那副懂事知礼的模样。

不能再叫父亲揽过一切。

当朝这艘船翻了,谁都不能独善其身。她也得为父兄、为母亲为嫂嫂承担起应有的责任。

程喜儿的笑容,她所言及朝堂之事,茶馆内被押走的书生,还有分明有功如今却在看守城门的云万里。

一切一切在杜菀姝的脑海中反复回荡。

“不用担心,我不再难过了,”她说,“我心甘情愿嫁于他。”

成婚当日,天还没亮,整个杜府就忙碌了起来。

仆人在院落里来来去去,各个都手忙脚乱、热火朝天。杜府的后院里,更是诸多婆子丫鬟连轴转。

杜菀姝早早就被母亲林氏带着人从睡梦中唤醒,沐浴、梳头,以及绞面上妆,她脑子还没清醒呢,母亲身边的老侍人就站到了一边,不住絮叨着婚事的各项礼仪。如此排场重视,叫杜菀姝坐立不安。

“晚上才迎亲,现下这么早,”她抱怨道,“过阵子妆都花了。”

“别任性。”

平日里林氏性子温柔又宠爱幺女,今天却难得拿出了严厉姿态:“一辈子就这一回,不能出现任何疏漏。”

说完,林氏又不免()流露出了些许担心的神情。

“到底是官家赐婚,宫里重视的很,连吕伴伴都差了他的干儿子过来观礼。”

是啊,一辈子就这一回。

何况母亲说得对。

宫里来人观礼,是早就定下来的。名义上是为了给父亲面子,实际上是怕婚礼不妥当,丢了官家的脸。

再听这话,杜菀姝竟有些恍惚:自打及笄后她时不时就幻想着嫁给陆昭哥哥那天,每次想到她身着凤冠霞帔,由陆昭哥哥牵着手过门,心里既觉得羞赧,又如蜜般一样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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