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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又换了不满的语气,抱怨道:“再说了,您是皇帝,他是平民,哪儿有皇帝向平民行三拜九叩之礼的?”
紫菀瞥了高进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随即接过李承霖的手,略微皱眉,犹豫着问道:“陛下可决定好了?”
李承霖仰头,透过伞檐看着望不到头的山顶,凛声道:“我意已决,不可转也。”
她让紫菀拿着伞退下,迎着蒙蒙细雨,慢慢向前走了三步,头上十二旒冕微微摇晃。
她今天穿的是东越国最高礼製的冕服,玄衣纁裳,织日月星辰、山川飞龙于其上,只在封禅时所穿。
她不在乎地上的泥泞,毫不犹豫地跪下,左膝先落地,然后是右膝。随即两手置于地上,一叩首,站起;再跪,二叩首,站起;再跪,三叩首,站起。往前走三步,继续重复之前的动作。
一个半时辰过去,上山的路途还不到一半。
山路崎岖泥泞,李承霖的衣裳拖泥带水、破损不堪,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她的膝盖已经血肉模糊,伤口粘连着衣物,每走一步、每跪一下,都是撕扯般的疼痛。但她依旧重复着,目光坚定,比任何时候都要虔诚。
雨越来越大,她的一头白发沾满了泥水,沉重又狼狈。雨水衝刷着她磕破了的额头,混着血水滴落下来,冕旒上的玉珠被血水和泥包裹,摇摇晃晃地模糊着她的视线。
她不管不顾,继续下跪,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宫女侍卫们远远地跟在她后面,又是担忧又是心疼。
李承霖把伞让给了紫菀,但紫菀没有选择打伞,而是陪着李承霖一起淋雨。
紫菀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眯着眼睛看着李承霖的身影,忽地问道:“高进,你说世上真的有起死回生之术吗?”
高进摇了摇头:“不知道。”
“此时此刻,我倒真希望世上有起死回生之术,也不枉陛下走这一遭。”
“所有人都说皇后娘娘已经死了,可陛下不信。”
“陛下还是放不下。”紫菀说,“她们二人情深缱绻,如今生离死别,又怎么能接受呢?”
雨渐渐停了。
李承霖足足花费了四个时辰,三叩九拜,从山脚跪到山顶。
她不顾伤势严重,站立在观门前,行礼朗声道:“李承霖,求见老天师!”
皇帝驾临幻境山,三拜九叩隻为求见老天师,如此声势浩大,老天师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但他却一直在观里打坐,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方面,他早就知道李承霖会在今天来访;另一方面,他算出江辞的“死”是她自己造就的。他要尊重她的意愿。
半晌没有人理会,但她依旧不放弃,继续朗声道:“李承霖,求见老天师!”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位小道童走了出来,打躬道:“陛下请回吧,天师说了,今日不见客。”
李承霖隻当作没听见,连忙道:“烦请道长通传一下,李承霖有事相求。”
话音刚落,老天师便走到了门口,朝李承霖作揖,随即缓缓道:“贫道知晓陛下来此的本意。”
“既已知晓,还请天师指条明路。”
“命数如此,不可强求。”
李承霖心里“咯噔”一下,她已把幻境山视作最后的出路,却迎来了当头一棒。
她咽了咽口水,喉结微动,嗓音忽地变得嘶哑:“若我偏要强求呢?”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老天师说完这句话,便和小道童一起回到观中,小道童顺便合上了门,道了声:“福生无量天尊。”
连老天师也没有办法,李承霖彻底穷途末路了。
她仰头望着天,绝望又疯狂地哈哈大笑,笑声响彻整片山林,惊飞了几隻山鸮。
李承霖回到皇宫中,虞山立马迎了上来。
假死药的时限没有多久了,若不赶紧把江辞带回夕清山,一来怕会露馅,二来得赶紧炼製赤妃丹。
“陛下!”
虞山跪在她跟前,第一次说了重话:“阿辞已经死了,求求陛下让她落叶归根吧,难道陛下要让阿辞连死都不安生吗?”
李承霖没有太多反应,只是魂不守舍地说:“我知道了。”
然后便摇摇晃晃地朝千秋殿的方向走去。
紫菀跟在她后面,经过虞山时,忧愁地朝他摆了摆头。
李承霖来到千秋殿,将天泽十八年时聘驸马的婚书找了出来,上头的名字写的是苏昌和李承霖。
可惜了,造化弄人,因为北姜突袭,封后大典不得不取消,直到现在,李承霖与江辞都没有一份结婚文约。
她立马研了墨,亲自执笔,小心翼翼地修改着婚书上的内容,直到将苏昌的痕迹彻底抹去,改为江辞后,脸上才浮现出笑容。
她拿着婚书跑到江辞床边,像小孩一样开心地介绍道:“阿辞你看,我们有婚书了!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笑着笑着,眼泪却不自主地掉了下来。
她终于承认江辞过世了。
当天晚上,她紧紧抱着江辞的“尸身”,嘴巴贴近她的耳朵,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冷静低沉:“阿辞,既然招惹了我,就休想逃走。即便是死,你也永远属于我。”